02天使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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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每日需要完成的课业和训练,福克斯的假期生活相当枯燥乏味。没有什么朋友,当然,如果把衡量标准换成共同参加过的晚宴次数,或许能记起几张熟悉的同龄人面孔;没有个人爱好,躲在房间里看父母口中没有任何用处的闲书,不过是他微不足道的抗争。 他觉得自己像片阳光曝晒下逐渐流失水分的树叶,在炎热的天气里注视着自己蒸腾后飘起的躯体和内里不断衰缩的灵魂。 本该如此,这个夏天和以往并无不同。刀叉划过盘子,女人的声音从餐厅的另一端传来,母亲刚从楼上下来,接过女仆手里的咖啡,没有往自己这边看。 倦怠仍停留在她面料精致的睡袍上,声音却兴致勃勃,透着早晨的朝气。她似乎还在继续昨天那个话题,福克斯隐约听到迪蒙先生的名字,看来新邻居给她带来不少谈资和乐趣。 直到他吃完早餐从她身边走过,对方仍握着手里的通讯设备,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上次也是一个人来拜访的,我到现在都还没见到过他妻子呢……” 脚步猛然顿住,他又想起昨天傍晚在光晕中抱着百合的女人,十几米的距离不足以看清花瓣上是否真的带有露水,可他下意识觉得那花就是湿漉漉的,像女人看向他的眼睛。 妻子?难道一定就是夫妻吗?兄妹也可以住在一起吧。他心里这样想,居然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好在母亲看起来心情不错,平日她很少用陈述和命令以外的语气和他说话,此刻甚至带了点笑意,仿佛他是那种提出了蠢笨疑问的小孩。 福克斯突然觉得羞赧得不行,没有听对方的回答,匆匆转身离开了餐厅。 回到二楼房间后他下意识往对面看,窗帘没有拉开,什么也看不见。 他在桌边坐定,书本上的文字密密麻麻挤在眼前,心里却开始不停回放昨晚的画面。那时候对方明显是看见了自己,似乎还想打招呼,那样跑走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 要去道歉吗?不,不,过于正式反而会给人压力,就当是邻居间的拜访,只是符合社交礼仪的,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而且他早晨时看见迪蒙先生驱车离开了,对方的工作性质似乎有些特殊,大多时候一层的车库是空的。 不对,迪蒙先生其实挺好相处的,他只不过是想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和对方是否在家毫无关系。手里的圆珠笔被他按出重复的杂乱响声,至于那些不能深究的期待和急切,就如同他放下笔后戛然而止的声音。 上门拜访总得带些什么吧?可他没有手作饼干,一个人去也不好带什么贵重的伴手礼。 干脆悄悄趁女仆不注意,从客厅长桌的花瓶里拿走了几支绿雏菊,根茎修剪得平整,沾着水的部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福克斯将花半掩在身后,他从未像此刻般,怀着跃动不止的心跳,走在这条再熟悉不过的寻常小道之上。 路程短得他几乎没能做好心理建设,门没关实,留着大概十厘米的缝隙,他伸手敲了敲,没有人应答。 不在家的话应该会关好门,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又没办法求救?哪怕技术再先进,大概也不会有人觉得坐在轮椅上是种享受,有些孱弱的身影又摇摇晃晃地浮现在脑海。打扰了,福克斯小声说着,推开门顺着玄关走了进去。 一楼家具不多,显得有些空荡荡,但都是崭新明亮的样子。早晨的阳光穿过左侧的落地窗,周围一切蒙上亮晶晶的光彩。 他走进客厅,在转角后的浅色沙发上看见了她。洋红色的绒毯半截垂落到地上,剩下的被她团在胸前,遮住小半边脸,侧躺着睡在一团柔软的云里。轮椅放在一边,像是童话故事里印着咒语的纺车。 他应该离开的,这样注视着睡着的人实在太过冒犯,如果有谁从窗外路过或是迪蒙先生正巧回来…… 可长裙只盖到小腿,这样的姿势他能清楚地看清右脚的石膏,周围皮肤还有许多细小的、已经结痂的创口。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口?他隐约听说迪蒙先生是某支特殊作战小队的队长,和这个有关系吗?惨白的石膏侧压在另一条腿上,看起来笨重无比,福克斯兀然觉得那疼痛似乎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早该离开的,面料光滑的水蓝色裙摆随着那人的呼吸和动作轻轻飘动,不是昨天那条裙子。脚上打着石膏裙子似乎比裤子更方便,当然,如果有人帮她的话这些问题都不重要…… 等等,不能再想下去了,他现在就该离开,最多在走出大门前把这几支花放到茶几上。 可对方像是感应到了,又或者他停留的太久。 突然间很难适应过亮的光线,那人缓慢地睁开眼,支着手肘坐起来时裙子的领口骤然拉扯了一下,那团洋红色也彻底落到了地上。 福克斯能瞧见一晃而过的锁骨,薄得像蝴蝶翅膀,以种近乎锋利的姿态烫到了他的眼睛。 可她身上却像裹着云雾,动作和言语都轻柔缓慢。睁眼见到了陌生人也没多惊慌,反应了一瞬后反而先微笑起来打招呼。 “你好,你就是福克斯吧?迪蒙和我提到过你。” “您、您好!”福克斯能察觉到骤然加快的心跳,甚至下意识鞠了个躬,对话是比上台演讲更让人紧张的事情。 对方看着他笑了笑,撑着手发力似乎是想坐回轮椅上,刚清醒却少了些力气。 “我、我来帮您吧!”怕人摔倒,福克斯急着去扶她,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有花,先一步碰到了女人的手,新鲜的绿雏菊还带着清凉的湿意,交握之间他触碰到对方掌心细腻柔软的皮肤。 “谢谢,”她微微睁大眼睛,盯着花看了好一会笑出声来,“这个也谢谢。” “本来就是送给您的,昨天我没和您打招呼,那样很没有礼貌。”对方估计也没料到他会这样解释,被他扶着在轮椅上坐好后接过花沉默了会。阳光直直地照进来,福克斯低着头,觉得自己的脸正热得惊人。 又过了会才听见对方含着笑意的声音,“你不用这样使用尊称的,”她似乎是有些犹豫要怎么表达,停顿了一下巧妙地换了个问法,“你多大了?” “十月份过后就满十五了。”他抬起脸,女人的眼睛盛着细碎的光亮,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那你长得好高,我认识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才长到这里呢……”她伸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眼睛飘远,像是陷入了某种愉快的回忆。 几分钟后她才从其中抽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手术过后我就比较容易走神。”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大方地袒露出藏在左侧头发下的疤痕。 那股熟悉的刺痛又回到福克斯的身体里,为什么连头也受伤了?此刻她身上缭着雾气般的迟钝感有了新的解释,他想开口询问,可如果不用尊称他该如何开口。 “我年龄比你大很多,算起来应该是jiejie辈呢,”她笑着看着自己,“当然对你们来说是阿姨了也说不定,之前有人闹脾气的时候还会喊我老巫婆呢。” 女人身上的神秘感并没有因为今天的见面减少,福克斯没弄清楚的事情仍然有很多,为什么搬来这里,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又为什么受伤?看起来似乎连记忆也出现了偏差,那个没有自己高的孩子又是谁? 和迪蒙先生又是什么关系?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可对方始终轻柔地勾着嘴角,那双浅灰石的眼睛不再因为距离而模糊,视线就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肩头。 福克斯听清楚她说的话了,不是谁的meimei或者妻子,就好像在即将展开的某段关系中他拥有完全的选择权。 于是在这一天,在路过天使沉睡的转角后的此时此刻,他犹豫着、试探着,舌尖碰到牙齿,有些笨拙地发出声音。 jiejie。 她听到了,笑眯眯地回应自己,手里仍握着那几支绿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