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之巅
紫禁城，太和殿。一轮圆月当空，溶溶月色之下，两位白衣剑客相对而立。猎猎秋风吹动他们的白衣，迎着各路豪杰或敬仰或忧虑的目光，西门吹雪扬起手中的剑，对着叶孤城冷冷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道：“好剑！” 西门吹雪道：“确是好剑！” 叶孤城也扬起手中剑，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西门吹雪道：“好剑！” 叶孤城道：“本是好剑！”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九月十五的太和殿前，群英荟萃。顾宸一袭白衣，修长挺拔的身影在一众江湖豪侠之中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决然出尘之姿。 他沉默着抬头看向屋顶上的两位剑客，目光平静，隽秀的脸上无喜无悲——最终，他还是在两场决斗中选择了叶孤城和西门吹雪。 自从杨广死了以后，紫禁城的众多妃嫔侍婢死的死逃的逃，新帝杨侗也早已被王世充已护驾为由转移他方，自杨侗走后，皇宫里本就剩下不多的财物也被许多叛军洗劫一空，数月过去，皇宫已是大为萧索，鲜有人迹——而今夜，萧索清冷的紫禁城竟再度热闹起来，只是在场众人之间的气氛却凝重而肃然，究其原因，自然也还是因为这次的决斗。 屋顶上两袭白衣皆是当世无双的剑客，正所谓王不见王，当这世上同时出现了两位在剑道上登峰造极的剑客，那么就必定有一人要死。 显然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对这件事本质上的认知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深刻，所以对于这场决战他们谁都没有犹豫，谁都没有心软。在万梅山庄，他们可以是互谈剑法要领的友人，在顾宸的床榻上，他们是关系微妙的情敌，今夜，他们则是对方命中注定的敌手。 冷风中，两人静静地对峙，空气中杀机渐浓，西门吹雪扬起了剑，叶孤城也抬起手，两柄饮血无数的宝剑在剑鞘内不断嗡鸣，蠢蠢欲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出剑鞘的桎梏，释放出磅礴的剑气。旁人只看到两位剑客强大的气场和剑意的碰撞，但唯有顾宸注意到叶孤城说话时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他的面色甚至比重病在身的顾宸还要苍白两分。顾宸不由得暗暗为叶孤城担心起来，但西门吹雪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而其他人自然发现不了这种微小的细节，只当是一切正常，然而顾宸的心已经渐渐沉了下去——他已隐隐猜到了这一战的结果。 暗潮涌流，二人之间的战斗一触即发，就在他们的剑即将出鞘时，魏子云忽然道：“两位都是当代之剑术名家，负天下之重望，剑上当必不致淬毒，更不会秘藏机簧暗器。” 叶孤城看向了他，西门吹雪也看向了他。 魏子云道：“只不过这一战旷绝古今，必传后世，未审两位是否能将佩剑交换查视，以昭大信？” 叶孤城立刻道：“谨遵台命。”西门吹雪则是沉默着，过了很久，终于也慢慢地点了点头。 不过西门吹雪点头归点头，他对自己的剑还是极为看重的。只见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接着将目光停在了顾宸的身上。西门吹雪缓缓道：“我的剑只能交给一个人。” 顾宸默不作声地错开了眼不去与西门吹雪对视，他明白西门吹雪的意思，却不去接话。今夜来观看他们二人的决斗，本就是顾宸强迫着自己来的。他对这二人的感情极为特殊，在场所有人之中，他是最不希望这场决斗发生的人。但这是他们命中注定的一战，顾宸想得很清楚，这场决斗，他一定要来，并且他要认真地、仔细地观看屋顶上所发生的一切，一丝一毫都不能错过。他要把他们挥出的一招一剑都记在心里。如若二人平手倒也罢了，若他们之间必有一人死伤，那他一定会将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然后用一生去缅怀，铭记那个人，他会一直带着这段回忆，直到进入坟墓。 但对于西门吹雪验剑的要求，顾宸却不予回应。让他强拖病体来看两个自己极为在乎的人互相残杀，对他而言本就已经足够残忍，他又如何还能替他们去验明这两把杀人的剑？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做不到，顾宸便不应。 叶孤城看破了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聪敏如他，怎会看不出顾宸的抗拒？只是他不知西门吹雪为何要如此逼迫顾宸，顾宸如今带病在身，情况本就不容乐观，西门吹雪这般刺激他，又有什么好处？ 于是叶孤城也跟着开口道：“我的剑只能交给陆大侠。” 西门吹雪不再说话了，他看了叶孤城一眼，最终还是放弃了让顾宸验剑的主意。而陆小凤既然被扯了进来，便又少不得要劝二人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希望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彼此手下都留点情，他们本非仇人，也就不必要为了虚名拼命，陆小凤的话在情在理，但二人却都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这让陆小凤无奈之中也很是恼火。 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只在一招之间，因此他们规定的比试时间也并不长，只有半个时辰。在开场的问候过后，二人便已进入了状态，待到比赛开始时，二人更是出手迅捷，一攻一守，一招一式之间快得叫人来不及反应。 不过是眨眼间，叶孤城的剑铮然出鞘，他的剑锋锐利而冷酷，带着势不可挡的磅礴剑气，叶孤城虽然身上抱恙，但他的剑招仍是一如既往地夺目耀眼。天外飞仙的招式本就飘渺轻灵，又兼之叶孤城内力深厚，他剑起剑落身边都会带出阵阵剑气，辉煌的剑光围绕在他身边，更衬得他宛若世外天人，清漠孤寒，目无下尘。 比起叶孤城，西门吹雪的剑少了两分飘渺的仙气，多了两分冷冽的剑意。不同于叶孤城，西门吹雪的剑术，是专用来杀人的。但西门吹雪为人磊落端正，因此他的剑气虽强，招式虽狠，却无半分阴狠毒辣。相较于叶孤城的飘渺如仙，西门吹雪更多的是冷酷淡漠，他的招式没有太多的花哨，只是讲究一个快字。 叶孤城浸yin剑道多年，他的经验与内力都比年轻的西门吹雪要丰富，深厚的多，天外飞仙本也是高深绝妙的剑法，更别提后来又与天刀八决进行了融合创新，叶孤城本是即占优势的，但他今夜却频频失手，许多次他本可以一剑定胜负，却都在关键时刻差了那么一分一毫，到了最后，他竟连躲闪的动作都有了几分迟缓。顾宸知道，他之所以如此，绝非故意谦让，而是因为叶孤城身上负伤，为此他的战力也被大大削弱了。 但同时顾宸也知道，叶孤城绝未受什么严重的内伤或皮外伤——至少昨夜没有。昨晚他们一夜缠绵，从叶孤城现身到他离开，顾宸没有摸到他们任何一人身上有伤口的痕迹，也并没嗅到一丝血腥味，而在此之前，京城里也是静悄悄的一点传闻都不曾有。 沉思间，场中的对战进行得愈发激烈，月下剑气冲霄，两人的对决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叶孤城举剑入刺，与此同时，西门吹雪的剑也已刺出。 一阵清风，两把宝剑，一滴血，一滴泪。 “叶孤城！” 对战已经结束了，顾宸的瞳孔猛然一缩，他的双手不住地颤抖，面色比来时更加苍白，唇上仅剩的一点血色也消失了。在太和殿顶，叶孤城的身体无力地前倾，在他胸口，一朵血红的花正在慢慢绽开。叶孤城的嘴唇附在西门吹雪的耳边，他在对自己的对手交代最后的遗言。 西门吹雪一言不发地扶着他，叶孤城此时已是弥留之际，连简单的说话对他而言都已十分吃力。叶孤城说得断断续续，西门吹雪没有半丝不耐，他认真地听着，叶孤城说完，他点头应和，示意自己会悉数照办。 西门吹雪抱着叶孤城逐渐变冷的尸体自屋顶飞掠而下，亲眼见到叶孤城的尸体，对顾宸无疑是个残酷的打击，纵然他已经对结局有所预料，但当这一切真正发生时，他仍是无法接受。顾宸的手指轻轻抚上叶孤城冰冷的面颊，暗红的血渍弄脏了他的双手，但他却一点也不在意。西门吹雪见顾宸眼底隐隐带着泪光，他张口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也还是沉默。周围的人神色各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忽而一声清唳打破了这片沉默，一只健壮神俊的飞鹰在天空盘旋了几圈后自高空直掠而下，最后精准地停在了顾宸的肩上。这飞鹰虽是鸟禽却颇通人性，它动作熟练地低头，用尖尖的鸟喙扯下系在腿上的方巾递给主人，临走前不忘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主人的脸颊。 顾宸展开那方巾瞧了瞧，只是一眼的功夫，他的神色便是陡然一变。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紧着薄唇一张，竟是毫无预兆地喷出了一口鲜血，众人还未及反应，顾宸的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西门吹雪大惊失色，而时刻关注着他们的陆小凤亦是一惊，还不待西门吹雪出手，陆小凤便先一步跨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昏迷的顾宸。西门吹雪面色凝重地拾起地上那张方巾，上面赫然写着几行字：洛阳之战胜负已分。宋缺负伤，玉罗刹中刀，跌入万丈山崖，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