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杭州，又见顾惜朝
次日，东方天际朦朦胧胧透出光亮，叶芊芊来同戚少商等人辞行。 本就一夜伤怀，连云寨几乎无人成眠，在得知叶芊芊即刻要走时，戚少商疲惫的脸上更是一丝笑意也强装不来。 “不再多留几日？” 叶芊芊摇头：“戚大哥，不瞒你说，解蛊之法尚无眉目，我本就时日无多…好在从楚前辈那里得知了一些仇人的线索，怕迟了生变，不敢再耽误。” “嗯。”戚少商嘴角微动点了点头。 他心里清楚，于情于理，他都没理由将她留下。 戚少商拍了拍她的肩，只叮嘱她路上小心，再遇难处记得传书于他，天涯海角只要他戚少商还活着，他一定赶来。 依靠在一旁的铁手斗笠遮住了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由始至终地沉默着。 “对了，我在碧血营偶然得了一些草药，我不通药理怕白费了他人一片心意，还是留给阮二哥去入药吧。” 来的匆忙，又遭遇这些变故，叶芊芊也没有细细查看，只想着除开衣物自己也没带旁的什么，简单挑拣了后就将那一大包沙棘根给了阮明正。 阮明正接过包裹道了谢，也道珍重却不挽留，眼下虽也有乌青，神情却始终恬淡平静。 “小师妹，天色不早，路途遥遥尽早启程。”眼看日头升起，铁手虽与叶芊芊入关后便要分道扬镳，但还是出声催促。 叶芊芊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又望了望连云寨众人，扭头走了几步忽又折返，小步窜到戚少商身侧踮脚凑到他耳畔。 “戚大哥，小心蔡京。” “嗯。”他没问缘由，只点头答应。 目送叶芊芊与铁手离开后，阮明正问他，方才叶芊芊说了什么。 戚少商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淡淡地说： “让我保重。” 他既这般回答，阮明正也不再追问，只跟着他的视线一齐看着两人即将消失的背影。 “大当家何不同去？” 戚少商回过头来看向阮明正，神情有些诧异，似乎是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十分奇怪。 “阮二哥是在挖苦我？” 阮明正笑了笑。 “怎会。” “罢了，阮二哥要想笑话我便笑吧，我这样人也想做梦，确实有些可笑。” 阮明正却摇头：“大当家，我明白的，你不必自苦。” …… 离开雁门关已过了十日左右，再有三两日的步程就能入到杭州城内。 可离杭州城越近，叶芊芊越发可以明确，有人跟着自己。 无形的杀意一点点在向她逼近，终于在入夜后的密林中现出獠牙，可不凑巧的雨水将林中尾随之人隐匿地同深潭中的鱼，叶芊芊明知道却揪不出。 “你们跟了我这些日子，要动手就亮招吧！” 她话音刚落，漆黑的雨林中极快地窜出几道暗影。 叶芊芊拔剑相迎，还是师兄送的那柄随身佩剑，剑身笔直剑刃锋利，几个旋身火花迸溅，几人皆被她击退。 奇了，她这几招不过平常，威力却胜过平日几倍，叶芊芊被自己忽然暴涨的身手鼓动起战意。 来人不在少数，即使在幽暗错落的树影中出招的人至少也有数十，团团将她围住却无一人能近身， 雨水落叶在风中被吹旋地猎猎作响。 冰冷的雨将叶芊芊劈头盖脸淋地通透，但她目光却明亮锐利，周身的内力第一次在体内流通地如此顺畅，连带着气势都变得十分迫人。 原本叶芊芊已预备着迎下这些人下一波攻势，可这群遮面的黑衣人却退守到竹林中。 正当叶芊芊疑惑时，一枚飞镖破空而来，她侧身刚躲过立马一柄利刃横扫面门，她疾步后退却还是被斩断前襟。 好险！这人身手不凡，与那群乌合之众有云泥之别。 招式来去间叶芊芊竟被越打越退，四周的竹子被黑衣人杀招劈倒，纷乱的枝桠竹叶全成了困住叶芊芊的囚牢。 叶芊芊从未觉得这般棘手过，这人功夫十分厉害，她能暂时与他战至平手不过是凭身上楚相玉给她的一身内力。 可在这么消耗下去，她必定力竭，只能一边同他纠缠一边往后退去。 可那黑衣人也是步步紧逼，只到叶芊芊已退至林外，风雨霁，月光明。 那黑衣人蒙头遮面，身形颀长，手持寒剑背光而立，夜色下像是索命的厉鬼。 叶芊芊擦了一把脸上雨水又拨开乱发，一张脸被雨水冲刷过后在月色下地更是莹白胜雪。 她目无惧色与之对峙。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不答，却是转身离去。 全然在叶芊芊意料之外的举动，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那人就已经消失在密林中。 这是什么意思？ 叶芊芊虽琢磨不透可也不敢多留，趁着那群人没有追上，举目看向远处有灯火的人家拔腿便跑，好在林中的黑衣人并未追来。 三日后叶芊芊进到城中。 虽雨夜遇袭之事让她摸不着头脑，但眼下还是盛家庄血案的事最为要紧。 只不过她无官无职，而元十三限现在是蔡府幕僚，叶芊芊想见到他并不容易。 再加上神侯府与蔡京一党又多有不睦，她若是以神侯府的身份前去肯定会被拒之门外，说不定神侯府还要被揣测是别有用心。 思来想去她想到了一个人——傅晚晴。 本以为借着在汴京时的交情能求助于她，可叶芊芊到了那傅相府邸却在门口被护院拦下。 对方给出的理由是傅相亲口下令，没有他允许，谁也不让见。 正当她在傅府门口踌躇之际，门内却走出一熟悉的青衫身影。 “顾大哥！” 叶芊芊惊喜上前，顾惜朝见到她却身形一震似乎受到了惊吓，面色比平日里更加惨淡苍白。 “叶…芊芊姑娘，你怎么在此地？” “我来找晚晴姑娘，可他们说晚晴现在谁也不见。” 她不满地瞪了门口的护院家丁一眼，结果那一个个持刀护卫见她与顾惜朝一起更是朝着他们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还真是狗眼看人低！ 叶芊芊心中骂着脸上却并不动怒，而是朝顾惜朝问道：“话说回来，顾大哥你怎么从里面出来，莫不成是和晚晴…好事将近？” 叶芊芊一脸揶揄，顾惜朝却似被刺到痛处，眉头一皱凄然摇头。 “一言难尽…你初来杭州可有落脚之处，如若不弃，与惜朝同去，寒舍虽简陋但也能叙话。” 看他愁容满面，叶芊芊自然是一口答应。 回到龙井村后，顾惜朝将他回到杭州后发生的事悉数与叶芊芊道来。 起初他和晚晴还有书信来往，可后来他们通信的事被傅相发现，拦截下书信不说还勒令两人不准再往来。 后来傅晚晴私下偷偷传信给顾惜朝，结果还是被傅府的下人截下并告知了傅相，于是傅宗书遣人直接把顾惜朝传唤到相府。 而那结果嘛，顾惜朝苦笑道：“不过笑我痴人说梦，我又何曾不知，不过是尚存一丝希冀罢了。” “那晚晴姑娘呢？她是又是如何说？” 顾惜朝摇摇又是长叹，沉默半晌才道： “晚晴…她与我已无可能。我一介布衣市井，本就不该高攀。” 叶芊芊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说得这般绝决，但还是想劝慰几句，可刚准备开口就听屋外有人唤顾惜朝。 顾惜朝起身去应门，来人是龙井村村民，他面色焦急拉着顾惜朝只叫他快走快走，前头出事了。 他回头看向叶芊芊，原本是想让叶芊芊在此等候他自去看看，但叶芊芊却摇头道，若真有事多一个人也好帮忙，也一并随他们前去。 几人不消半刻就行至一寻常屋舍前，竹篱笆内站满了人，众村民见顾惜朝来了，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待顾惜朝和叶芊芊越过众人才看到院落当中的泥地上躺着两个人，口鼻皆有出血，双眼紧闭四肢僵直，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顾惜朝与她皆是满脸震惊与错愕，不消他们开口问，周遭的村民已经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经过讲于顾惜朝和她听。 在听到陈三刀带官差强行收地而徐大嫂和邱婆婆坚决不许因此遇害时，顾惜朝的面色已经铁青，拧紧的眉宇间满是愤恨。 “陈三刀现在何处？”顾惜朝怒火中烧，紧握的双拳咔咔作响。 “跑了，一看打死了人立马就跑了！想来已经躲回杭州府衙了！” “那蔡云又是蔡京的亲侄子，有他这个大靠山，他陈三刀每日都是作威作福，谁又能违抗得了他！” 顾惜朝冷哼一声：“难不成现在出了人命他也能逍遥法外吗？我倒要看看还有没有理法公道！” 龙井村众人知顾惜朝有些本事才干，原本心中的也同样是又悲又愤，在顾惜朝的号召下，浩浩荡荡便朝杭州府衙去。 本是群情激昂要来讨个说法，可见到众人蔡京却不以为然反问：“你说陈三刀打死了人，可有证据？” 蔡云负手而立高高在上，全然没将众人放在眼里。 “如何没有，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顾惜朝掷地有声，丝毫不惧。 蔡云轻蔑一笑，抬眼扫过他身后众人，目光阴鸷语气不善。 “你们…亲眼看见了？” 堂下鸦雀无声，顾惜朝惊诧回头却见龙井村村民一个个低垂着头不敢言语。 “顾惜朝，你不是说有人看见了吗？谁啊？这不是没人吗？” “我看你顾惜朝才是胆大包天竟敢污蔑公差，来人啊！把这个狂徒抓起来！” “你…” “你不要欺人太甚！”叶芊芊抢在顾惜朝前头跳了出来。 “明明就是你在这里颠倒黑白！他们不敢说出真相明明就是惧怕你的权势！但他们不说不代表你就可以一手遮天！” “笑话！”蔡京抬手向院内差役发令：“我今日就是只手遮天了你又能奈我何？来人！把这群暴民拿下！” 不曾想蔡云竟这般目无法纪胆大妄为，叶芊芊和顾惜朝霎时间就被官兵团团围住。 他们身后的一众村民多为妇孺，即便是男丁也不通武艺，此刻皆是抱作一团吓得瑟瑟发抖。 顾惜朝和叶芊芊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几招便打退扑上来的衙役，此时蔡云身后一身形伟岸壮硕的男人站了出来，目光如炬气势逼人。 顾惜朝和叶芊芊都不敢贸然去接他招式。 可那男人却身形一晃，眨眼间就到了叶芊芊面前。 顾惜朝出招欲将人打退可却不敌那男人一掌，被其内力震开丈许。 而叶芊芊趁机攻上时却被其以极快的速度化解并将她右手反剪至她背后，然后毫无留情地将她踩在脚下。 两人一人被打退，一人被擒，蔡云脸上很是得意。 信步走到顾惜朝面前讥讽道：“顾惜朝啊顾惜朝，看见没，女人啊，要是跟了你，就只能像这样被人踩在脚下。” “所以，我奉劝你，还是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rou，晚晴，是我的。” 顾惜朝怒目圆瞪却不反驳，蔡云以为是说中他的痛处更觉得心中无比畅快，于是又装模作样继续道： “这样吧，今日之事，也算扯平了，只要你跪下朝我磕三个响头，我就放过你和这个丫头，否则…”他话留一半目光却扫向同二人一道来的村民。 “他们，一群暴民，也与你同罪！” “狗官！你不要欺人太甚！”叶挣扎着叫骂着，但制住她的男人即刻便点了她哑xue叫她不能言语，徒留她赤红一双眼愤怒地瞪着蔡云。 顾惜朝见叶芊芊被人踩在脚下苦苦挣扎，自己却救她不得，眼中怒火熊熊，两侧双拳紧攥，十个指节都绷地青白。 蔡云见他仍不动作，觉得还需再给他些许刺激，于是斜眼示意了一旁的男人一眼。 那男人脚下一点，叶芊芊那纤细的胳膊发出一声脆响，她整张脸当即痛苦地皱起，喉咙里却发不出声响，只有身子猛地抽了抽。 “别伤她！”顾惜朝惊呼。 “哟，心疼啊。”蔡云看了眼叶芊芊的面容啧了两声又阴阳怪气地说：“不愧是在窑子出生…你小子还真是会勾搭女人，既然心疼你这姘头，那还不快磕头认错，否则…” 他抬手让身后男人将剑架在了叶芊芊的脖颈处，锋利的剑刃刚贴上，白皙的脖颈处当即就破开一道血口，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流下。 顾惜朝恨地脖颈处青筋暴起面上青白交加，手心尽是冷汗。 他环顾四周，入眼的是缩成一团的村民，吓哭的孩童，以及被拿捏住命门的叶芊芊。 半晌后绷紧的神情便有了松动认命的意思。 叶芊芊见顾惜朝被他们逼到绝境，心中气恼，却恨自己不能言语无法动作，否则只要她掏出身上的神侯令，蔡云肯定不敢再与她为难。 可他顾惜朝却没有选择。 乌云蔽日下，稠密的水气冷地滲人，蔡云立于高屋飞檐之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惜朝一点点矮下身去，最终低下头跪在自己面前。 淅淅沥沥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青石板铺作的地面被雨水晕出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墨点，很快就将这一方庭院浸泡地昏暗污浊。 蔡云看着顾惜朝垂首跪在雨里放声大笑，笑他不知天高地厚，笑他无知贱民还想攀龙附凤。 叶芊芊听得心中作痛却别过脸不敢看顾惜朝，只想要为他保住那么一丝一毫的颜面，她知道他受这般羞辱定然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原以为蔡云就此便会罢手，没曾想他忽然又开口朝外面喊到： “进来吧。” 随着蔡云的声音落下，一阵轻缓的脚步由远及近，顾惜朝心中惊骇，身子整个僵住不敢回头。 素白的伞面下傅晚晴温婉秀丽一张脸绷地冷硬青白。 她没有看顾惜朝，而是冷声怒斥蔡云道： “若是你只是想叫我来看你如何欺辱晚晴之友，这样的下马威晚晴也领教了，晚晴不过一介女流，婚嫁从父命，万般不由人…” “但若是论纲常法纪，你身为百姓父母官，草菅人命，罔顾律法，即便平头百姓，一纸诉状依旧可以摘下你顶上乌纱！” 傅晚晴柔婉的声音说出的话语却有着金戈铁马的气势，那蔡云不曾见过傅晚晴这样强硬的姿态，怕她真的恼了自己，立马凑上前去辩解。 “哎呀，晚晴…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我不过是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谁让他们气焰嚣张不把我放在眼里！” 傅晚晴却全然不理睬说罢便走，那蔡云即刻便追上献媚讨好。 院内的一干村民没了限制当即四散离去，控制住叶芊芊的高手也去追那蔡云去了。 叶芊芊挣扎几下冲开xue道，握住脱臼的手肘一瘸一拐地去扶顾惜朝。 可刚碰到他胳膊的刹那，顾惜朝却似被惊起的兽一般惊叫着跳起，发狂一般奔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