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02）
对于那对母子，简隋英一向是不遗余力的，想到什么办法几乎立刻就会实施。就像今天放学回来，简隋英不想看那女人惺惺作态的服低做小，索性远离那一家人去游泳池游泳。 天气并不怎么好，不知道是不是闷了一天的缘故，雨滴透过云层大滴大滴的落到地上，又落到游泳池里，氲出层层涟漪。简隋英对此充耳不闻，一门心思的把自己整个人都泡在水里。等他把所剩不多的体力消耗的差不多准备上岸的时候，就看到那女人带来的小孩站在遮阳伞下期期艾艾的望着他。 那期待的目光简隋英看到过无数次，有时候是从这个名为简隋林的小孩儿身上，有时候是从他的那个名为赵妍的母亲身上。风就在这时刮了过来，吹干了简隋英身上的部分水渍，汹涌的卷走了他体自带的温度，又冷又寒。于是他把同样寒冷的目光投向了简隋林。“你想游吗？”他问。 七、八岁的小孩还不太会分辨人眼中的情绪，只沉溺在这个对自己毫不掩饰厌恶哥哥主动开口的欣喜中，于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行啊，我教你。”简隋英听到自己似笑非笑的说着，随后在周围扫了一眼，终于找出一段儿绳子系在了简隋林的手腕上，然后一脚把简隋林踢下了游泳池。简隋林不会水，只能拼劲全力在水里扑腾，出水的瞬间发出无助的呜咽声。 简隋英看着在水里无助挣扎的简隋林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他觉得他是该笑的。这样脆弱的生命进了这个家族只要看顾不好就能轻易被他湮灭。可他眼角却一片湿润，因为他的母亲明明不是脆弱的生命，却无端的被卷进了这场无端的争斗，最终赔上了性命。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临终前有没有过这样无助的呐喊，也不知道他的母亲有没有试图向其他人求救过，唯一的知情人已经不在人世，没人给他一个答案。于是他用那根绳子把简隋林提了上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向他询问道。“你觉得有人会救你吗？” 简隋林无法回答，因为他在大口的汲取着得来不易的氧气。简隋英显然对这种结果不甚满意，在看到简隋林做了几下呼吸后，再一次把他丢到了水里，如此往复，接二连三的询问，还是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他们的父亲简东远循着声音找到了这里，随着简东远前来的还有不少人，他们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在了简隋英的脸上，有错愕，有惊恐，有愤怒，也有担忧。他们在短暂的表达了情绪后便立刻行动起来，一部分人把简隋林从水中捞了出来，另一部分人则得了简东远的命令把他按的牢牢的，又压到正厅。 简东远对他动了手，棍棒像是发泄一样打在他的身上。可能，简东远也想要他的一个答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的弟弟。简隋英也没有回答，因为答案早已有了，只是有的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在他母亲离世的那一刻，在简东远把那对母子接回来的那一刻，他和他们就注定会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简隋英又想笑，这次他无法抑制自己的笑出了声，因为这太好笑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几个人，有人装模做样，有人欲盖弥彰，还有人满腔怨怼，而简东远居然还妄图让这些充斥着各种情绪的几个人和谐相处，太像一场笑话了。 听到简隋英的笑声，简东远的怒意俨然更甚，手中的棍棒高高扬起，怒骂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了，像是在家中彰显他男主人的绝对地位一样高声骂道。“你怎么敢这么对你弟弟，你还是个人吗？年纪轻轻把亲弟弟往死里弄，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简隋英可以忍很多事，比如说和这些令人作呕的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比如说对简东远的责打不发一言，唯独不能忍有人责怪他的母亲，尤其这个人还是害死他母亲的罪魁祸首。“闭嘴！”简隋英终于出声打断了简东远的话。“你没资格说我妈！” 已经成长到近一米八的男孩子一把拍开了即将要落到他身上的棍棒，站的笔直，目光透过昏暗的灯光直直落到简东远身上。“就是你害死我了妈，你凭什么在她死后指责她？我变成这样是谁害的？难道不是你吗！你，把她和他接进家的那天起，我就不可能和他们和解。不对，是你从你出轨的那天起我就不可能和你们任何一个人和解！” 这些话似是憋在简隋英心里许久了，就这么一口气的说出来，身体虽然火辣辣的还在疼，可他心里的郁结却是抒发出来了一样轻快不已。 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简东远。简东远不可置信的盯着已经比他还要高，已经有了成年人思维的简隋英良久，张了张口似乎要解释些什么，随即又扫到站在简隋英身后抱着简隋林哭泣的赵妍，赵妍的目光中还透着无尽的委屈。对大儿子已经亡妻的亏欠感到底没抵得过活生生的眼泪和心底自欺欺人的一家之主的尊严。他把手里的家伙往地上重重一扔，又伸出手指对准了简隋英再次重重骂道。“我是你老子！我的事儿轮不到你做儿子的管！你吃老子的用老子的，就得听老子的话！下次再敢碰你弟弟，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吗。”简隋英冷笑一声，对着简东远挑了挑眉。“那你可得看好你的宝贝儿子，没准儿下次我真就弄死他。到时候你一个儿子都得不到，对了，我要是进少管所，不用给我送饭。” “你，你，你给我滚，滚出去！”简东远被简隋英气的连手指都在颤抖。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大儿子才会这么恨他。他是了解自己这个大儿子的，知道他只要敢说就一定能做，这一次是他发现的及时，如果真有下一次呢？总不能亲眼看着大儿子把小儿子真弄死吧。他只觉得气的不行，如果今天简隋英不被他彻彻底底的制服，过不了多久，他可能真的会两个儿子都失去。制服一个半大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扬言把他赶出家门，他就不信，没有了经济来源的小孩儿还怎么和他对抗。 令他意外的是，简隋英这次真的听话的走了，行李都没拿，只从沙发上拎起自己的书包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家门，离开的速度之快像极了要逃离什么。简东远呆呆的看着简隋英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言语。直到赵妍梨花带雨的推了推他柔声问道。“要不要派人找他回来？”简东远才似回过神一般冷哼了一声淡淡道。“不用，让他走！看他在外面儿能坚持几天。”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简隋英走的急没有打伞，实际上他也顾不得打伞，就在漫天的大雨中满目无敌的沿着街向前走，走在灯红酒绿的街头巷尾，走在万家灯火的寻常阡陌，最终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蹲在了一间不知名的商店前，又把头深深的埋到了膝盖里。 “雨太大了。”简隋英想。都是因为雨太大了，所以雨水才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根本就不是他哭了。他没有必要为了那一家人哭。早知道会淋雨，出门前拿上一把伞就好了。不过他好像从来不会记得这些事，会替他记得这些事的只有他的mama，而现在远在天国的母亲即使记得也无能为力了吧。她看到自己的儿子犹如丧家之犬一样流落在街头会不会哭呢？算了还是别想这些，还是想一想明天要怎么办，既然已经离开了简家，无论如何都不会低头回去。所以明天该怎么办呢？ 雨在就在这时顺着某些东西避开他的身体滑了开来。 简隋英抬起头，一把黑色的雨伞正停在他头上，顺着伞柄望去，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这张脸今天刚刚嘱咐过他记得剪头发和摘耳钉，还戳穿了他无数的谎言并且以一种戏弄的方式让他填好了自己的个人资料。简隋英觉得自己对这个人是没有任何好感的，可对着这把撑在他头上的伞，简隋英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叫了一声。“晏老师……” “嗯，这声挺诚恳的。”晏明绪说着，弯下腰把自己手中的袋子塞到了简隋英的手里，很好的腾出了一支手把简隋英从地上拉了起来，才指了指不远处的方向低声道。“我家在那儿，先去避避雨。” 简隋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袋子，里面是些日用品还有一些食物，颇具生活气息的东西。一个“不”字硬生生的从嘴边儿咽了回去，只低着头轻轻的点了点便抬起脚准备跟上晏明绪。可惜他之前走的路太多了，又在地上蹲了半天，之前被简东远打伤的疼痛感也终于迟钝的醒悟了过来。简隋英不自觉的踉跄了一下，嘴里又发出了“嘶”的一声低吟，不过瞬间就忍了回去。没想到这轻巧的声音也被晏明绪捕捉到了，他先是停下了脚步，又皱起了眉头侧身打量了简隋英几眼，随后把伞也塞到了简隋英的手里，背对着简隋英微微弯下了腰。 简隋英有一瞬间的愣神，没太懂晏明绪这是在做什么，是要让他上去吗？如果不是话，他直接爬上去，会不会有点儿突兀。这倒不是简隋英想的太多，只不过因为在他母亲离世后，他鲜少在从成年人身上感受到这种关切，当然其他种类的关切还是有的，只是那些关切里多少透着一些探究以及同情。他们不会像晏明绪这样，皱着眉头，眼里还带着些无奈。简隋英没法从这种目光中分辨出其中的深意。 “上来吧。”直到晏明绪发出低低一声叹息，又回头催促了一声，简隋英才终于明白，这真是让他上去的意思，随后便不再推脱径直爬上了晏明绪的背。 晏明绪的背很宽，右侧因着淋了雨的缘故湿漉漉的。他之前分明带了雨伞不会被雨淋到，只不过他刚刚站在晏明绪的左侧，所以他的右边肩膀才被淋湿了吗？简隋英想着，目光透过雨滴落到了晏明绪的背上，小心翼翼的趴了上去。 晏明绪的家很大，装潢精致，地段也很好，即使简隋英这么年轻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套房价格不菲，不是普通一个老师能够承受的。可他也没有多问，人总是有秘密的，就像他，不是也有着不少秘密吗。既然晏明绪都没问他为什么会一个人流落街头，他也不打算问晏明绪的秘密。 晏明绪似乎对他的不询问很是满意，慢悠悠的把简隋英放到门边儿的东西放到了厨房里。随后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指了指其中一扇门道。“浴室在那间，去洗一下。架子上有没用过的浴巾，你用那个。换洗衣服一会儿我给你拿。” 晏明绪像是不会照顾人也从来没照顾过人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屋子里还有另一个淋过雨的人，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到底在发觉后磕磕绊绊的分析出了该做什么。简隋英看的出来，于是没等晏明绪再次催促，直接进了浴室。 淋浴的水温很高，简隋英身上积攒已久的寒气就在这氤氲的水汽中被慢慢的驱散了，只有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不过这种疼痛还在简隋英的忍耐之中，等到他一声不吭的洗好了澡，又找到了浴巾披上打算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了门口放着的一套干净的还带着商标的睡衣。这应该就是晏明绪之前说过的，给他准备的衣服吧。简隋英如是想着，闷头拿起衣服换好了才慢悠悠的走出了浴室。 晏明绪也换了另一套着装，不像是他在校园时候见过的那种一板一眼的风格，衬衫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袖口的扣子甚至都没有系。此时他正拿着一个东西曼斯条理的看着上面的说明，见简隋英出来了，才把手里的东西递到简隋英面前。“上这个吧，刚看了，没过期。” “什么？”简隋英有种被人看穿了的感觉，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试图离那盒药远一些，随后就看到了晏明绪再次皱起来他眉头。“你自己上还是我给你上，选一个？先说好，我没帮人弄过这个，手可能没个轻重。” “我自己来。”简隋英一把夺过晏明绪手里的药又走进了浴室。这身上他当然不可能给晏明绪看见，他在晏明绪面前已经暴露了太多的秘密，虽然他没问，可那双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仅剩的一点点儿尊严，他一定要维护住好。 好在简东远打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只凭着一股蛮力，所以受的都是一些皮外伤，而且集中在手臂和腰背处，简隋英对着镜子摸索着把自己目光能看到的地方简单的涂抹了些药物，又整理好衣衫才再次走出了浴室。 这次晏明绪没在客厅，简隋英循着悉悉索索的声音找去。晏明绪正在厨房，这次手里拿的是刚从商店买来的东西，不过还是盯着上面的说明，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晏明绪才缓缓的扭头道。“有忌口吗？没有我就随便了。” “有小龙虾吗？”简隋英身体舒畅了许多，精神也不再萎靡，面对晏明绪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倔强的模样。 “没有。”晏明绪轻笑一声，又把目光移回到那堆东西里，从中挑出了两盒加热即时就能吃的扬了扬才说。“不仅那个没有，而且我也不会做饭。只能吃这些。” “我想吃小龙虾。”简隋英看也没看那个东西，又重复了一遍。其实他也不是特别想吃小龙虾，更知道这种要求属实是强人所难了，这个时间，外面还下着雨，晏明绪不可能凭空把小龙虾给他变出来，更别提晏明绪根本没有这个义务了。可他就是想提这个要求，或许是那把伞，又或许是这个老师的家里过于自然温馨，莫名其妙的就让他想起了他母亲曾经最喜欢的食物。 对此，晏明绪没再理会，而是径自把挑出来的东西塞到了微波炉里，又拿出手机翻了几下，直到微波炉叮的一声响起，晏明绪才打开微波炉那出了一份，又挥手示意简隋英把自己的那份也带出去。 微波炉加热的东西并不是特别难吃，当然也不算特别好，比起简隋英家里保姆做的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可简隋英却在只有两个人默不作声的环境里享受到了久违的平静。 一顿饭就这么被两个人吃完了，雨势好像也渐渐小了，简隋英坐在客厅里透过落地窗看向了窗外，不知道自己这时该不该和晏明绪告别离开他的房子，毕竟，晏明绪叫他进来的时候，只说了让他躲个雨。随后，他就听到了晏明绪低沉的声音向他询问道。“你作业，是不是不打算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