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14）
李文逊知道自己需要离开了，因为他没法撼动晏明绪在简隋英心中一丝一毫的位置，即便他们是相识十几年的好友，即便他在冲动之下和简隋英坦诚了心事，换来的也只有简隋英果断的拒绝，甚至不留给他一丝幻想。 李文逊苦笑一声，觉得是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简隋英的事不是他能干涉的了的，他没有那么大能量，可却始终无法远离简隋英居住的房子。或许有几分是出于被拒绝后的苦涩，但更多的还是不甘。 时机太不好了。李文逊徘徊在小区楼下有些疲惫的想，随后又在脑海里尝试把时机和地点换为其他，可结果无一例外。说来残忍，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那一刻开始对简隋英产生了这种无望的情愫，或者他也从没期待过这种情绪能够得到正向的反馈。如果不是今天被逼急了，他可能会耐心的再等下去，直到简隋英主动察觉身边儿还有一个他再循序渐进。 “烦死了，怎么搞成这样。”李文逊疲惫的按了按眉心又徘徊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就听到背后有个声音似乎在叫他的名字，那人好像是为了缓解他的紧张，叫了一声以后还刻意弄出了些声响。 “晏明绪。”李文逊皱了皱眉头。“你叫我干嘛？是隋英让你来的？”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并不是。”晏明绪礼貌的摇了摇随后道。“虽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不过还是想问一下，你有空吗？方便的话，我们聊聊？” 晏明绪主动提出要和他聊这件事未免使得李文逊有些错愕，但还是强自镇定的整理好了表情才眯起眼镜道。“咱俩好像没什么可聊的吧，又不熟。” “确实不熟。”晏明绪并没有否认，又看了看楼上才说。“唯一的交集只有一个简隋英同学，所以也只能聊他，所以现在有空了吗？” “……” 十分钟前，李文逊做梦都不会想到他和晏明绪能出现在同一间咖啡厅，还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静静喝着东西。毫无疑问，他对晏明绪是抱有敌意的，无论是晏明绪的风评，还是简隋英对晏明绪的感情，都使得他没法和这个人和平共处。然而事实上是他们已经坐在这儿有一会儿了，居然还没发生什么肢体冲突，甚至脏话都没骂出口。 李文逊默不作声的品了口咖啡，又把杯子放下挑了挑眉道。“晏叔，你不是说要和我聊聊隋英，怎么到了地方自己不说话了。不说话我就走了，我爸妈还在家等我呢，我可不像你都这么大了，能随便安排时间。” 对于这个称呼，晏明绪不知可否的笑了声。“怪不得你和简隋英同学能成为朋友，有些地方确实挺像的，比如说，都喜欢嘴上不饶人。” “我来这儿可不是听你怎么评价隋英的。”李文逊握着杯子的手一僵，果断的回怼道。“再说，我和隋英可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 “嗯，看出来了。”晏明绪脸上的笑容不变，像是丝毫不在意李文逊对他的敌意一样开口。“而且也能看出来，你对他也很重要。” “隋英说的？”李文逊一愣瞬时瞪大了眼睛。“我走以后他说什么了吗？” “不是。” 李文逊握着杯子的手蠢蠢欲动，很想把这杯水尽数扬到晏明绪的脸上，好揭下他那副大人惯用的伪装的假面，最好能让简隋英看清楚这人内里究竟有个多恶劣的本质。 “别急。”晏明绪很好的在李文逊即将爆发的前一秒再次开口缓声道。“虽然他没说，但是还是看的出来。你们不联系的那段时间，简隋英同学很孤单。他在这个学校不喜欢交朋友，只维持了一些表面上的友谊，还是在我建议下这么做的。和你们恢复联系的时候，即使他不说，但是还是感觉到，他是高兴的，他身边儿同龄人朋友很匮乏，你们是位数不多的可以交心的。可你们前阵子似乎吵架了，他又恢复了那个样子，如果我猜测的没错的话，你们吵架的原因是因为我对吗？” “那你继续猜啊，你不是挺能猜的吗。”李文逊没好气的说。他确实挺烦晏明绪的，尤其是他对猜想简隋英想法的这种笃定的语气，就好像他对简隋英的了解有多深一样，这种发现无法不令李文逊觉得烦躁。 “嗯，应该就是了。”晏明绪不自觉的眯了下眼睛，手中的勺子在咖啡杯了打了两个转又慢慢放下。“你会为了这次争吵抛弃和简隋英同学的友谊吗？” 李文逊一愣，又从晏明绪的话语里敏锐的察觉刚才他和简隋英的对话晏明绪似乎知晓的并不全面，他甚至不清楚他和简隋英最后的矛盾爆发点来自于他的那段表白。不过李文逊也没打算和晏明绪言明，只是有些僵硬的侧过身没说话。 “如果是因为这个理由，我希望你还是不要这么做。”晏明绪见李文逊不开口，忍不住继续说。“简隋英同学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珍视的朋友不多，你是其中一个，就这么放弃了，他会很伤心。我想他对你来说也很重要，你应该不会想看到他难过吧。” “诶，你一直都这样吗？”李文逊没接晏明绪的话茬，反而起了另一个话题反问道。 “什么样？” “装模做样，或者说叫惺惺作态。”李文逊不客气的评价道。“明明你也挺烦我的，居然还能装腔作势的跟我好好说话，还劝我和隋英和好。隋英就是被你这种假面骗到的吗？” “或许吧。”晏明绪没什么表情的说着，他没有否认李文逊对他的评价，也没反驳对李文逊的厌恶继续说。“但我的想法是什么并不是那么重要，不是吗？重要的是你和简隋英同学之间。如果真的因为这个再不联系，你也不会甘心的吧。” “不甘心确实是有的。”李文逊果断的说。“不过我真和隋英和好，肯定也不是因为跟你的这番谈话，只是因为我们都重视对彼此的感情，这样你也不介意？” “我有什么权利介意呢。”晏明绪低着头沉声道。“他重视和谁的感情是他的自由选择。” “哪怕我喜欢他？” “哪怕你喜欢他。”晏明绪这时面上才似有了一些表情，有无奈，有苦涩，或许还有其他什么，李文逊看不出来，只听到晏明绪用那种他听不懂的语气轻声道。“他是个很特别的人，喜欢上他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却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一个。”李文逊自觉扳回一城，有些得意的说。“我们十几年的友谊，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 “嗯，确实如此。”晏明绪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再次换上他那副淡然的样子继续道。“所以，你应该是决定和简隋英同学和好了吧。当然，如果你还有其他什么顾虑，比如说我的话，我也不介意你经常来这里看他。我猜，你会和简隋英同学吵起来，大抵是因为听说了关于我过去的一些事情，所以会担心他的安全。如果是这样安排，你多少能放心一些，也不会再和他继续争吵了吧。”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装什么大度，你不是也……”李文逊不明所以的感叹了句，随后恍然大悟般的瞪大了眼睛，像是有了新发现一样不自觉的抬高了声调。“你在害怕！”这一发现令李文逊觉得既惊喜又诧异，惊喜的是，他终于发现了晏明绪假面以下的东西，诧异的是，他之前听闻的对晏明绪的评价居然真的错了，这个人，居然能隐忍到这个程度。不过这些都于他无关，他只想对晏明绪阐述一个事实。“你怕了，所以你不敢对隋英袒露你的感情。我说你为什么表现的这么宽容大度，因为你从来没敢想过跟他有未来。你胆小，懦弱，根本不配合隋英在一起。” “随你怎么说吧。”猛然被人戳穿心事，晏明绪伪装的表情终于全部破裂，他甚至是有些狼狈的站起了身子尽量保持仪态的对着李文逊道。“我的提议不变，如果你想来看简隋英同学，可以随时过来，今天很晚了，我们就聊到这里吧。”说完便自顾自结了帐朝门外走。 直到这时，李文逊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刚才他脱口而出的言论居然都是真的。那是不是代表着，他和简隋英还有希望……即使简隋英对他的表白拒绝的很彻底，可那时毕竟简隋英没看清楚，心里还住着一个晏明绪。如果，如果有一天，真如晏明绪所说表现那样，不敢把对简隋英的感情宣之于口，而简隋英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他就不信凭他的努力，最终打动不了简隋英。李文逊终于回过味来，重新燃起希望，情不自禁的对着晏明绪的背影高声道。“说到要做到啊！我会不定期去看隋英的，更不会放弃对他喜欢。” 推门而出的晏明绪明显脚步一顿，不过依旧没有回头，只以几不可闻的声响叹息了一声，随后离开了那间咖啡厅。 晏明绪没有急于回家，而是在小区里像李文逊之前的样子漫无目的徘徊了起来。李文逊评价他的话还在他耳边萦绕。诚如李文逊所说，他确实是胆小，懦弱，也的确从来不敢想和简隋英的未来。 简隋英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成长步伐，他没那个权利去妄想和简隋英有一个未来。简隋英或许现在是喜欢他的，可以后呢？他还在不断的长大，随着他阅历的增长，他会遇到各式形形色色的人。他凭什么在他还未长大成人之前给他一个承诺，许他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然后以爱为名把一个孩子困在自己身边儿。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理应控制自己的感情，可他却如此卑劣的又无法自抑的爱上了自己的学生。这样的人，或许真的不值得简隋英那样明媚的人喜欢吧。晏明绪自暴自弃的想着，朝虚空伸了一下手。夜已经很深了，星空在黑暗的点缀下显得尤为耀眼，晏明绪盯着那些耀眼的反手用手背挡住了有些发涩的双眼。 “要是有流星落下就好了。”晏明绪想。“如果真是有流星落下，至少能寄托希望一样许个愿，就许，饶恕我所有不道德的卑劣品质吧……”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里似乎有些焦急，还带着一些喘息，不过晏明绪依然听清了，那声音在叫他。“老师。” 晏明绪目光沉沉的转身，果然看到了简隋英的脸，他脸色有些红，像是已经跑了许久，见他回头，简隋英才似乎放下一些心又喘息了两声才说。“老师，你不是说出去买东西马上就回家吗？怎么这么久？电话也不接，我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 晏明绪有些茫然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平时都记得充满电的手机经过一天户外的波折早已经关机了。晏明绪有些慌乱的把手机递到简隋英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不好意思，让你着急了。” “哎呀，没事儿就行。”简隋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又打量了一下晏明绪才疑惑的问。“不是说出去买东西吗？还没去吗？就在小区楼下逛了？” “我……”晏明绪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不知如何作答，之前想过的所有理由在这一刻仿佛都因为简隋英的出现就此宕机，于是我了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算了，算了，没买就没买吧。反正我也出来了，要不一起去吧。”简隋英说着凑到晏明绪身边儿拉着他的袖子就要把他往出牵，指尖几乎要碰到晏明绪的手指。 “那就，一起吧。”晏明绪没有躲开简隋英的手轻声说。不知怎么的，晏明绪突然觉得有些醉意，明明为了开车他一口酒都没碰，可还是觉得头晕的十分厉害。他过去是不信什么遥不可及的许愿的，可这一刻，他却想信了，许是他的那个愿望真的得到了回应，晏明绪突然有些释然的笑了出来。 “老师，怎么了？想到什么高兴的事儿了吗？”简隋英还在和晏明绪肩并肩的走着，听到晏明绪莫名的笑意，有些疑惑的侧过头看着他问道。 “是啊，特别高兴的事情。”晏明绪沉沉的说着，也停下了脚步看向简隋英道。“很美好。”美好到，比他曾经做过最美的梦境都要好了。 “那就好。”简隋英也笑，笑的十分惬意。“虽然你也总笑吧，但都感觉特别假，难得你也能露出这么轻松的笑，看来想到的东西真的是很美好了。” 简隋英说的是他的真实想法，他观察过晏明绪很久了，晏明绪确实是温和的，经常带着礼貌而客气的笑意，不过他的笑意来的浮光掠影，往往在背过身去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总像背着什么沉重的负担，那些负担都是他不想提及的秘密，那些秘密使得他随时都处在精神紧绷的状态下，摇摇欲坠，似是随时都会断弦。 简隋英想了想，笑意更深，大着胆子握住了晏明绪的手轻声说。“老师，我希望你以后经常能像现在这样开心。” 也许是今晚的星空着实很美，也许是因为小区里的空气的确很清新，也许是因为今天他们旅行很惬意，更也许，只是因为身边儿的这个人。鬼使神差的，晏明绪没有从简隋英手里把手抽出来，而是重重的点了点头。“会的。”他说。“一定会的。” 晏明绪不知道自己犯下的卑劣的错误到底有没有得到原谅，或许是有，或许是没有，不过，只要有这么一刻，有一个人在默不作声的情况下给与了他救赎，就已经足够他在无边无际的悔恨中支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