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黛伊就这件事询问了多罗。多罗眨巴着鲜红的眼珠，用低沉的属于男人的声音开口回道：“您知道的，主人，我失忆了。不过对于您的弟弟，我确实感受到了某种不妙的气息。至于那股气息是否真的出自于您的弟弟，我也无法保证。” 多罗是只狡诈的魔兽，对它的话不能全信，黛伊便只信了一半。 也许有人奇怪，魔兽为何会失忆，这与它的能力有关。黛伊从没有见过多罗的真身，因为它会变成它吃过的动物的模样。可能是吃过的东西太多，变化太多，导致它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最初的长相了。而且据多罗所说，它的思维和情感有时候是会受到被它所食的生灵的影响的，假如对方的意志力异常强大，能力也十分强悍，那么，它反过来甚至有可能被对方给吞噬了，也就是说，她眼前的多罗或许早就不是最初的那个多罗了，而是某个曾被它吃掉的人类，或是某些生物的集合体。 黛伊对多罗这样的存在很感兴趣，它的出现简直是对哲学和生物学的极限挑战。 我是谁？我是不是我？我来自何方，又将去往何处？ 比起一只普通魔兽，它更像是一个培养皿，上面寄宿着各种各样的生物，而它的思维主导，将由它体内的最强生物决定。 所以说，从身体到思维，多罗的一切都可以改变，唯一不变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食欲。 那么，它吃掉我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呢？ 黛伊曾思考过这个问题。 这个很难说，她总不能拿自己冒险一试，她必须先找几个世俗意义上的强者试验几次才行…… 黛伊接到了新的委托，任务对象在巴托奇亚共和国之外的某个小国，那里交通不便，路途遥远，来往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她不得不暂且离开家，糜稽的减肥任务只得交给了伊尔迷。 她离家那天，糜稽哭得格外伤心，黛伊心想：弟弟们果然是离不开她的。 伊尔迷向她保证，等她回来之后，一定可以看到一个身材苗条的糜稽。糜稽听后哭得更伤心了，黛伊摸摸他的头，表示可以给他带一件他最近想要的美少女手办作为奖励。糜稽立马不哭了，并期待她的回归。 黛伊乘坐飞艇离开了枯枯戮山，下了飞艇后，她便搭上汽车，前往目的地。 莫林是一名猎人，一名契约猎人，曾作为黑帮的打手，活跃在一线。在卸任隐居之前，他已经坐到了组织二把手的位置。很多人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选择退出。莫林也没有说明理由，只说是年纪大了，比起打打杀杀的日子，更喜欢平静一些的生活。于是他远离城市的喧嚣，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的小城镇里定居了下来。 现在的他，开了一家面包店，独身一人。 “哦，莫林，真的不打算找个女人吗？你也才三十多岁，总不能一个人过完下半辈子吧？那多寂寞啊。” 经常来他店里买面包的女人，总是用这样的话有意无意地试探他，或是在拿面包的时候故意用胳膊肘碰一碰他。面对这种情况，莫林通常会假装出无措的表情，垂下灰青色的眼睛，像是受到了调戏的良家妇女似的把身子往一旁侧了侧，红着脸摆手道：“不……还是不了，我这样的人，是给不了女人幸福的。” 他这副样子，若叫他昔日的手下看了去，必定会耻笑他不可。 那女人听了，登时竖起眼睛，抓着面包的手隐隐发抖，锋利的指甲硬生生将包装袋扣出了几个洞。 “真是没胆儿的男人！” 言罢，女人便蹬着一双高跟鞋，扭身哒哒哒地走远了。 莫林不由松了口气。 他的脸上挂起苦笑。 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倒也不是不能强硬地赶走女人，或是干脆杀了对方。只是既然已经决定过普通人的生活，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也不愿意再使用自己的能力。 他叹了口气，继续烤面包。 就在他转身之际，他陡然觉察到了一股阴冷的气息。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他开启了绝。 他扭过头，赫然对上漆黑的屋棚底下那双闪着幽光的蓝眼睛。那眼睛，多像潜伏在夜间，伺机捕食的猫儿的眼睛，既危险、又美丽。 “您……”他磕巴了一下，赶紧收敛了身上的气息，“是要买面包吗？” 来人和整个小镇显得格格不入，她似乎也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不同。她穿着墨绿色的旗袍，光滑的锦缎在阳光下流淌着细腻冰冷的光。这让他不由得联想到危险寂静的原始森林里，从树梢上悬挂下来的青蛇，正吐着嘶嘶的蛇信子，锁定了它的猎物。 对方毫无疑问是个美人，哪怕在他所见过的所有人之中，她也称得上是最美的。 一个危险美丽的女人，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莫林是个从尸山火海里爬出来的人，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对方来者不善。 终于……是到这一天了吗？ 他居然露出了疑似释然的笑容。 “您喜欢什么种类的面包？”他像是招待普通客人一样招待起了来人。 黛伊歪了歪头。 眼前这个男人，和委托者提供给她的照片上的形象相差甚远。倒不是说脸不同，而是气质。他长得还算英俊，脸上虽明显有了岁月流失的沧桑痕迹，但脸蛋儿清秀，五官端正，尤其是身材，就算戴着围裙，穿着宽松的衣服，也可以看到布料下的肌rou痕迹，也难怪镇上的女人对他趋之若鹜了。 只是，他的眼神不对，照片上的眼神是锐利的、血腥的，一看就是无恶不作的暴徒。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很没用。原谅她，只能想到这个词了。 她俯下身，用胳膊肘撑着玻璃桌面，支起了下巴。 她懒洋洋地靠着橱窗，潋滟的蓝眸无所顾忌地凝视着他。 “我不喜欢面包。”她看着他的眼神有几分热切。 莫林的手脚僵了僵，继续强笑着问道：“那您喜欢什么？”他似乎听到街道上路人的议论声了。 “我喜欢试验。”她勾起了红唇，眼睫沉沉压下，掩住了眼底沸腾的波涛，“恭喜你，成为我新的试验对象。” 莫林的脸色骇然一变：“我们换个地方说吧，小姐。”他的眼神总算变了，和照片里的人重叠了起来。 “哦？”黛伊诧异地抬起眸子，“你在害怕吗？”她笑了：“你在害怕，会波及到其他人？” 莫林脱下手套，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走进了另一扇门。 黛伊眯了眯眼，跳上台桌，追了上去。 等她到了屋里，他已经脱下了围裙，撸起袖子，露出了健壮的胳膊。 他站在空地里，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我可以知道，是谁派你来的吗？小姐。是我的仇人，还是，故人？” 黛伊靠在门口，双手抱胸，轻笑着说：“无可奉告，做我们这行的，讲究的是诚信，雇主的信息我是不会透露的。” 莫林审视着她：“你为什么不直接暗杀我？” “因为你活着更有用。”她走了进来，肩头冒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魔兽？”看到兔子那双诡异的红眼睛，莫林的脸色微微一变。 “让我看看你的力量吧。” 女人发动了攻击。 叮铃—— 男人怔住了，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铃声。 他站在原地，四周的景色却已经不复从前。 他被关在了一个巨大的笼子里，周围源源不断地传来人的声音，有女人，有男人，有小孩，他们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叫骂，还有的在求饶。 “你会遭报应的！”他听到有人喊道，他的瞳孔随之剧烈一缩。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些记忆的碎片。 “莫林大人，您要找的人，我们已经有线索了，这是对方的照片，您看看。” 那张照片…… 他的手在发抖。 你会遭报应的！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他本来应该连那个人的长相都忘记了的，可看着那张照片，他竟想了起来，然后，再也忘不掉了。 “痛苦吗？想要解脱吗？”他仿佛听到了女人的声音，“拿起箭吧，举着箭，插进自己的胸口，你就能获得幸福。”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挂在笼口的羽箭。 他走了过去，眼前闪过一帧一帧血腥的画面。 “你所做的一切，终究都会回报到你自己的身上。”那个人在临死前依旧诅咒着他，“你会遭到报应的，你会下地狱的！” 这世间会有因果吗？莫林以前是不信的，他从小就被人拐走了，因为生病被扔到了流星街。若真有因果，那人贩子就该遭到天谴，他也不该被扔到那种地方。而事实是，人贩子没有遭受任何报应，他后来找到了他们，是他自己动手杀的，这算是报应吗？要是他死了，这份报应又该从何处而来呢？可是……他却遭到了报应。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并被他诅咒着，下地狱。 “动手吧，结束这份痛苦吧。”女人的声音引诱着他。 他抓住那只箭，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捅进了自己的胸口。 幻境消失，男人载倒在地，嘴角竟挂着满足的笑容。 黛伊走到尸体的跟前，用脚踹了他两下。 “居然就这样死了？”她感到不可思议。 她的念能力为“笼中鸟”，可以将人关在一个具现化的笼子里，在那里，对方会一次一次重复自己此生最不想回忆的事情，直到精神崩溃，用笼子上的箭结束自己的生命为止。而箭会给死者带来幸福的体验，所以普通人几乎无法抗拒这种诱惑。只有意志力强大的人才能打破笼子，获得自由。 她本以为莫林作为一名实力强劲的猎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蛊惑才对，谁知道他竟然自杀得那么快。 “连笼中鸟都无法抵御，这样的意志力根本不可能战胜多罗体内的那个意志。”她把尸体拍了照发给了雇主，然后摸了摸兔子的耳朵，下令道，“吃掉吧，继续维持兔子的样子，这个男人我不喜欢。” 多罗跳到地上，开始大快朵颐。 离开面包店，黛伊闲庭散步般地在街道上闲逛了起来。她准备给自己的家人们带一些当地的特产。 “小姐看看我们这里吧。”小镇的人热情地招呼她，“这个只有我们这里有，效果那是人用人夸啊，我要是吹牛，我就把自己脑袋拧下来给您当球踢。给你男人买一包吧，出了这地方，就再也找不到了啊！” “给我看看吧。”黛伊让老板拿出来给她见识见识。 老板忙不迭地拉开橱窗的抽屉，就在这时，街上蓦地传来一阵吵嚷声。 “怪物！抓住那个红眼睛的怪物！” 嗯？ 黛伊扭过头，她肩头的小兔子也一起扭过了头。 她把脚后跟往后一挪，两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小男孩恰好撞上了她的胳膊。 “对，对不起！” 金发男孩慌忙抬头道歉，绯红的眼睛径直撞进她的眼底。 他似乎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抓着一侧的男孩继续往前跑。 黛伊远远地目送着对方远去，若有所思：红眼睛？ 嗡嗡。 她的手机响了。 她拿出手机，点开屏幕一看。 「要见一面吗？」一条来自库洛洛的信息。 库洛洛搞什么鬼？懒得理他。 黛伊把手机重新塞进口袋里，取过老板推荐的壮阳补肾的药，转身走了。 她还要去另一个城市，买糜稽要的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