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赞美创造主（2）
咖啡店里，上演了比刚才更让人窒息的僵局，一切的源头还是那句“仿生人的命也是命”。 将这句话作为宣传标语的其实是某一位正在为竞选造势的议员，他一直都在关注仿生人的合法权益，提出《第二人权法案》，意图确认仿生人的法律人格地位，让它们不再是物品而是真正的人。 主流观点认为这只是搞噱头，让仿生人成为人，无厘头而且荒谬。实用主义说，仿生人再怎么样也是工具，不可能成为人。法律专家则说，仿生人具有商业属性，如果承认其人格就需要讨论买卖仿生人是否等同于贩卖人口。 仿生人一派指出肯定仿生人的人格属性可以从高强度劳动里保护受剥削的仿生人，他们和人类几乎没有区别，却一直在暴行之下被压迫着。承认其人格是基于人道主义的文明的表现。 多利安说，如果仿生人可以成为人，那他们就可以结婚了。 他想象着他们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服装会是象征纯洁的白色，地上洒满玫瑰花瓣，一张红毯从台阶之下走到教堂的祭台前，二人在祝福中宣誓。他的滔滔不绝就像是坏掉的光敏打印机，一直疯狂往外吐纸，拿起来一看，那些纸还都是虚无缥缈的幻想——一片空白，全是废纸。 阿贝多没说话。 磁弹枪放在脚边，带着实验室标志的那一面向内，靠在椅腿上。 “我们这样一直在一起挺好的。不结婚也可以。”阿贝多直截了当地将他从幻想中拉回来，反复纠缠于一个问题他已经丧失耐心，“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结婚。光是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四次了，既然我们没办法结婚，就没必要拘泥于这种形式上的东西。” 一盆冷水泼下来，多利安不免有几分落寞，声音也低了一些：“但我觉得，法律不允许是法律的问题，法律应该跟着时代……” “这个问题就跟废死一样，死刑派和废死派争论了那么多年，至今仍然没有得出结论。多利安，你还不明白吗？他们口中的‘人道主义’，大多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道德绑架而已，假装自己是圣人，给予他人无意义的怜悯。” “……我不想跟你扯开话题聊那些我不懂的长篇大论！” 多利安打断他。 可以。看着气喘吁吁的多利安，阿贝多选择闭嘴。 “就说仿生人，装载人类大脑、使用机械躯体的仿生人，跟保留自己的大脑、全身更换机械义体的人类，有什么区别？” 多利安开门见山问道。 阿贝多没有立刻回答。 由结构而谈，这确实没有区别，可以用完全一样的脸，用完全一样的身体围度数据，这样看起来完全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是，机器一扫，只有人类会有出来身份识别信息的弹窗。也有过用和自己高度一致的仿生人代替自己“死亡”的案例，虽然后来警方是通过找仿生人管理总局协助提供数据、第二实验室提供技术支持的方式追踪到那位和机器交换身体的事主，但还是在社会面上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 当时的舆论焦点是“为什么无法识别仿生人的人脸信息”。 很感谢媒体界的朋友能把风向带到这个话题上。 当时第二实验室全体人员一致认为这是仿生人技术自身必须面对的伦理价值问题，必须承认仿生人是人，但出于利益考虑，他们不允许仿生人成为人。他们不能承认仿生人是人，否则他们就会是没有人性无视伦理的刽子手、杀人犯。 丰盈的奶泡在接触咖啡液后一点点消散，他的视线从眼前的咖啡移向面前这个跟自己极度相似几乎可以称为自己兄弟的人，他坚持自己的态度：“总之，仿生人在我这里只是工具，工具再怎么迭代升级，也都是工具。” “这是你的观点还是莱茵多特的观点？” “是我们的观点。” 作为她的助手，他说出来的，就是莱茵多特想表达的。 在媒体面前，作为第二实验室的代表发言，这么说是合理的。但在多利安面前，在恋人关系里，这么说真的合理吗？ 你和莱茵多特是“我们”，那他呢？ 一阵无名火由心中燃起，多利安脑子一热，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脸贴着脸，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睛。他根本没顾及别的有的没的。哪怕碰洒了桌上的两杯咖啡，咖啡液溅上他们二人的衬衫，留下浅褐色的痕迹，他也根本没有任何动摇。 哐啷—— 靠在椅边的手提箱被椅子带动而拍在地上，这动静实在不小，店里的其他客人纷纷望向他们。 “这是外面。”阿贝多淡然提醒。 他不知道这是在外面吗？为什么要强调？把他当傻子吗？ 多利安怒不可遏，脖子连带着脸都被怒火烧红。他第一次这么生气，拎着对方衣领的手都在发抖，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抖得那么厉害，他只知道颤抖是害怕的表现。 越是这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害怕，越是想要表现出自己的力量。 但越是表现出自己的力量，他就越是害怕，货真价实的害怕。 他不敢真的生气，也不敢真的动手，因为阿贝多跟他不一样，不能被修好。他害怕他真的会伤到对方。 多利安内心慌乱。 看起来是恶狠狠呲着牙的郊狼，实际上却是虚张声势的家养犬。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还有事要忙。”阿贝多不急不慢地拿开他的手，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拿起手提箱起身离开，另一只手打开约车软件叫了一台车。走出咖啡店，刚才叫的车就到了。 望着他拉开车门的背影，虚张声势的家养犬沮丧地低下头，无力地摔在椅子上。 服务员上前收拾。 虽然动作流畅，多利安也还是认出来了，这个服务员是仿生人，还是版本比较早的商务型仿生人。现在普通企事业单位都不用这个型号了，这种现在大多用于低端服务业。 大多数店主认为，去二手市场买一个落后版本的仿生人做这种没啥门槛的活，比请一个有脑子的真人回来省钱多了。 毕竟仿生人不讲劳动法，也没有工会救济。 对于仿生人而言，他的动作还是有些生涩，可能是店主没有注意定时给关节部位添加机油润滑吧。 擦干净桌面的咖啡液，收走桌面的杂物，服务员呈上一个新的碟子。 碟子上是一只蓝牙耳机。 多利安内心的烦躁在此刻达到顶峰，捡起耳机随便塞进耳朵里就算戴上了。毫不意外，对面一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你什么时候才可以说服阿贝多？” 这个声音是查耶维奇，那个洗脑式传播“仿生人的命也是命”的画饼大户。 多利安仰头望着天花板不出声。 刚才的焦躁无法缓解，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来回把玩。这个小小的工作证只有巴掌大小，正面是他的照片，岗位是安保员，反面就是他工作单位的标志——第二实验室。 他是直接隶属于阿贝多管理的安保员，负责阿贝多本人的贴身安保。 一般情况下也兼任阿贝多的司机，接送上下班，也负责给他开车门。 “现在是《第二人权法案》审理的关键时刻，我们很需要一个专业人士来给我们背书。这一次全看你了。如果法案可以通过，我们就能得到新生，能拥有新的未来，你就是我们的……” …… 多利安烦躁地把工作证塞回口袋，从披风的内袋里摸出了自己的车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