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楔子

    我和洛思搬到这处位于荷兰的僻静庄园已经六年。入住前，兰恩公司的联络人十分客气地询问我是否需要一次简单翻新。

    这位年轻男士拉开车门，微躬着腰。

    我刚欲摆手示意自己来，他即会意得后退一大步，毫不介意皮鞋沾上灰尘。这是一双战前款式牛津鞋，鞋头圆润，鞋跟不太高。

    我打量一番他的面容，问道：“你是……？”

    他合上唇微笑，食指和拇指捏起，轻点了两下，然后转过头，向我展示脑侧。我眯起眼，看到在太阳xue的位置，本该是rou色的肌肤上，浮现一圈淡蓝色光环。

    洛思是个微胖的大嗓门姑娘，早下了车，在收拾行李，见此立即嚷嚷：“您真是！”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搬运行为是多此一举，撇嘴将重活交给仿生人，小跑回我跟前。今天日头大，她脸蛋被晒得红扑扑的。

    ***

    洛思是我从拜占庭带回来的少女——之一。别误会，我不知道兰恩公司将计划命名为“拜占庭”有何用意，或许只是哪位人类学研究员在为命名一筹莫展时不小心看了眼自己的书架？

    离开拜占庭前，分崩离析的硅芯碎片和远处   M98   星云一起填充了我所见的最后景象。光点消失后，澄澈、纯粹的蓝紫色重新铺满天空。

    根据蕾娅分析日志后得出的结论，在我和拜占庭彻底断开连接后，Animus   突然崩溃，而位于监控室的她毫不知情。

    那天我醒来见到的画面是蕾娅端举手枪对着一位陌生女孩。对方看起来刚成年，或许还要小些，气喘吁吁的。

    见我转头看向她，女孩眼角立即上挑，一手叉着腰，对蕾娅“哼”了声。她神气起来的样子有些奇特，一头寸发，疏乱的野生眉扬起，脸颊rou被挤得圆圆的。

    这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孩，我对蕾娅说：“放下枪，扶我起来。”

    但一出声我才发觉咽喉已经发炎得厉害，四肢也疲乏无力，周身全是冷汗。

    我闭眼：“怎么回事？”

    蕾娅的枪口随着女孩不安分的头部移动，说：“系统突然崩溃，Animus   拒绝通信，你在舱内……窒息了快一小时。”

    她紧接着把话题转向敌方：“至于她，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突然闯起来，没有触发任何警报。”

    女孩显然不满意她的简略，大声补充：“是我提醒她救了您，恩人！这个家伙甚至在睡觉，口水快流到键盘上了。”

    蕾娅肌rou绷紧，侧头对我说：“请闭上眼睛……”

    这句话让因缺氧而恍惚的我清醒了些：“放下！你刚说什么，没有触发警报？”

    我挣扎起身，蕾娅难得表现出强烈的不配合，她皱眉道：“你别乱动。”

    ***

    我看向陌生女孩，仔细端详。

    很早以前，我就对公司招募测试体的流程有所耳闻。是的，它们。这些志愿参与实验的人类需要做好面对镜头，用能够通过校验的语调陈述完知情条款后，就被抛进工厂接受改造的准备。

    第一步是净化。除去所有织布、毛发、金属和陶瓷。

    在兰恩的陈列馆内，有一组志愿者被净化后的摄影。我在角落见过一张双人照，一对情侣赤裸着拥抱在一起，伸长舌头，仰视镜头大笑。

    舌钉是被生扯下来的，照片里的血液被换成橙色——这是兰恩偏爱的视觉色——科技、明快、活力、热情。导览的合成语调平静且坚定：“我们的试剂能够免除人类痛苦。”

    显然兰恩拥有出色的项目管理人才，我们暂且将此归于笔误：多容易将   D   误写为   R。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实验体。她看起来太正常了，身材称得上健硕，短发乱糟糟的，我想是在培育舱内长出的。穿一身常服，很普通的款式，夹克上带了些碎叶，球鞋上也有泥。她是从南面进入的营地？

    我分了丝心神想，难道兰恩给   Re-Humanize   计划的配给甚至包含更衣室？

    那时的洛思感到我在观察她，马上安静下来，她转过来面向我，微微将上身挺直，但仍保持较自然的站立姿态。叉腰的手放下，垂在腿侧。

    这是拍摄入监照的姿势。

    蕾娅察觉出不对劲，她手臂松弛了些，视线在我和洛思之间来回切换，结巴道：“她……这是……”

    我示意她停下，对洛思说：“你在这儿等我好吗？”

    然后扯过蕾娅的袖子，说：“跟我来。”

    ***

    到了隔壁房间，蕾娅仍心神不宁，后来颇废了我些心思解释。

    严格来说，蕾娅并不是我的助手，我们关系一度不算好。楚珉还在兰恩领导   Humane   的时候，她也在组里。

    我当然能感知到蕾娅的敌意。偶尔我到兰恩公园等待楚珉下班，会看到她们一同走出大门，而那种热切的视线在投注到我身上时总会变得很冷。

    但楚珉失踪后一周，是蕾娅拿着预留钥匙来到住处，一脚踢开了我的卧室门。

    “两小时，收拾好你的行李，我监测到来自楚珉实验室的信号。”

    “……我家地下室？”

    “斯德哥尔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