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来，本尊要抱你睡。
云拂神尊维系着仙界与魔界的和平，日理万机。 照例逛过园子后，她于扶摇殿的正殿前边抱过宋意白，小声对他说自己今晚会去听泉院，要他乖乖等着。 拜别云拂神尊后，宋意白独自散步回了听泉院。在他进门之时，注意到几个家丁正推着土车在院门口进进出出，走进去一看：原来是有十来个人正在庭院里头挖土。 问了才知道，这是神尊身边的大掌事秦秋语吩咐的，说是要从这里开一条水渠，把南边鉴湖的湖水引到听泉院来。 可是，从鉴湖到听泉院的路程可不短。 宋意白暗想：因他早上简单的一句话，便要下人们如此兴师动众的开渠，实在太奢侈。看来他下回可不能在神尊面前乱说话了。 —— 上午，宋意白坐在芭蕉亭中看书，中午便小憩了一会儿，下午又将琴拿了出来，用松香调试琴弦，准备晚上弹给神尊听。 “宋郎君，神尊送了东西来。” 灵芝推门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婢女手中抱着两只大号的锦盒。 “神尊说听泉院夜里昏暗，”她将第一只盒子打开，“这些夜明珠正好用于照明。” 五颗硕大的夜明珠安静地躺在绸缎里，散发着莹蓝色的幽光，静谧华贵，一看就是稀世珍宝。 宋意白此生从未见过夜明珠，一时只觉得惊骇。那硕大的球体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仿佛天上的星辰。 “神尊还送了什么？”他的余光瞥到旁边还有另外一个锦盒，盒子的装饰更为华美，上头还挂着一把缂丝金锁，十分神秘。 “不知道。”捧着锦盒婢女摇头，“这个匣子打不开。” “想必是这是神尊想要亲手交给您的。”灵芝稳重地答道，说完便将锦匣放在了茶案旁的显眼地方。 —— 扶摇殿内，珠帘玉阶，彩釉云柱，銮台威严。云拂神尊端坐在宝座上，翻看着今日从魔界送来的急信。 “魔界怎么又有部族造反了？”她合上信件，眼神深邃，怒形于色。 “请神尊明鉴。” 魔界使者伏在地上，语气焦急： “南方雾族，凭着这些年的天灾频发、国库虚空，趁机发动兵变，魔君不堪其扰，却又因库银物资不充裕而力不从心，还请神尊下令，发动翎族的势力，共同平定内乱！” 所谓翎族，是魔界的第二大族，也是云拂的母族。她少时曾为翎族圣女，在翎族极具威望，只要她一声令下，全族上下必定一呼百应。 而使者所说的雾族，则是魔界的另一个小部族。从前的雾族向来睦邻和谐与世无争，而今日却要起兵造反，实在令云拂意外。 “准。” 无需多言，云拂优雅地合上信件，“本尊一会儿便写一封急信，劝告翎族首领协助魔君平定内乱，使者不必担心。” “多谢神尊！” 使者跪在地上向着云拂行了个大礼。 云拂敬为神尊，自然怜悯众生，因此她十分重视社稷的安稳。她之所以将扶摇殿修建在仙魔交界处且常驻于此，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到了下午，云拂已经处理完了今日的事务。她揉了揉太阳xue，悠闲地从銮座上站起，交待侍者道： “摆驾听泉院。” 谁知，她前脚刚踏出正殿的大门，转眼却看到门前御道的中央正跪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一身深绯色的长衫，一见到她便重重地磕头，拦住了她的去路： “神尊，雾族叛变也是迫不得已，还请神尊垂怜雾族，不要对雾族兵刃相向！” “神尊，这位是温雪轩的，柳郎君。”秦秋语在旁边悄悄告诉云拂。 “哦，温雪轩的。”云拂差点把他忘了，她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他了。 柳郎君跪着爬到云拂的脚边，用恳切万分的语气，郑重地解释道： “神尊，当朝的魔君执政不仁，他率领的誊族大军，觊觎我雾族肥沃的土地久矣！” “神尊您也知道，这几年天灾频频，魔界各部族的收成不好，唯有我雾族收成尚可，于是魔君便多次强行增高我族的赋税，刚开始我族百姓还可以果腹，后来渐渐地吃不饱饭，到最后我们辛苦种出来的粮食几乎都全部被魔兵抢走，甚至还有不少人被饿死！” 他抓住云拂的脚，抬头时那光洁的额头已经被磕出了血印，他一张清秀的脸写满了悲愤： “请神尊垂怜，我雾族并非是起兵叛变，而是被官兵逼迫地无路可走！神尊若此时协助魔君出兵镇压，那不就是遂了他们的意，这样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吞并我们的土地！还请神尊高台贵手，放过我雾族的乡亲父老吧！” 说完便又要开始磕头求情，那急切恳请的样子，看得秦秋语不得不伸出手去拉他。 “你这样又是何必。”云拂道。 绯衣男子却坚毅地昂起头，一双标致地桃花眼漫溢出两行清泪，原本清秀的脸上却写满了狠厉于决绝： “神尊兴许还不知道，我的父亲便是那雾族族长，而我是土生土长的雾族子民。若是神尊今日执意要调兵遣将协助魔君，那就不妨第一个拿我柳疏然的人头来祭旗吧！” 说完又是朝她重重地磕了一记，秦秋语去拉他却怎么也拉不动。 见眼前人这般的视死如归，云拂终究是被触动了 。却见她垂眸叹息一声，似乎是在重新考虑这件事。 “你先起来说话。” 她平静地注视柳疏然，“本尊知道你有苦衷，不然也不会这般誓死进言。”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你放心，本尊会先弄清雾族造反的原由，届时再会仔细考虑这件事。” —— 夕阳渐沉下来。 宋意白早早地沐浴更衣，于设好的晚膳前等待云拂神尊，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斜月爬上树梢。 他用单手撑着头，于春夜的窗前看那本早就看倦的书。 灯火烛光里的树影如同往事一般摇摇曳曳，他意识开始发散，越飘越远…… 云拂从外头进来时就没听见声响，一进门厅便看见他靠在窗边睡着了，衣袂和发丝都随着晚风轻轻浮动，安静地融入了夜色里。 “宋——” “郎君”二字还未说出口，站在一旁的侍女灵芝便被云拂拉住了。见状，她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云拂轻轻地坐到他身边，看见他双眼阖着，睡颜温柔，忽起了逗弄之心。她故意将手中的拿的盖碗茶凑近他耳边，只轻轻敲击了两下，他便从睡梦中惊起，惺忪的眼睛里带着意外—— “神尊，您来了……” 他立刻反应过来，俯身就要行礼。 “不必。” 云拂慷慨地挽过他的手臂，“是本尊来晚了。”随即她又微微一笑，“也罢。既然困了便去床上睡吧，夜已深了，今夜便不为难你。” 是的，夜已深了。宋意白心想：神尊也不知是被何事绊住了脚，竟然一直忙活到半夜。 他抬头的时候，见神尊的面上略有疲色，想来她今夜一定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便不再多问。 他挽住云拂的手，和她一道往卧房里走。又心想都这么晚了神尊居然还记得早上和他的约定，不免有些感动。 “神尊忙到现在，可曾用过晚膳？”他关切问。 “已经用过了。”云拂伸手去解衣衫，宋意白便连忙伺候她宽衣。 宽大的华服被褪去，她洁白的里衣显露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如高山雪一般一尘不染。 她坐到床沿上，他便帮她脱下罗袜，抬头时又见她眼神温柔地看着自己。 “意白，你想不想到前庭去闯闯？” 她忽然温柔地发问，眸光深沉：“本尊的意思是说，去谋个一官半职，或者是有个什么经营？” 她说话的声音很柔，语速也放得很慢。 “你也知道，本尊能为你做的事，有很多。你若有什么事情想求我，大可不必藏在心里，可以直接说与我听。” 看着云拂认真的眼神，宋意白沉默了片刻。 他想了许久，终于温和地开口： “神尊，意白心中无所求。”他的眼眸在烛光下亮晶晶的，语气也从容且平和：“只是想一直追随神尊。” 见状，云拂深吸一口气。 她伸手去摸摸他的脸蛋，“快上来睡吧。” 说完，便迅速钻进了床帐里。 宋意白在上床前将云拂脱下来的华服外衫整理好，认真地挂到架子上。 云拂便在帐中催促：“快过来，本尊要抱你睡。” 他便也卸下外衫，挨着云拂躺进了被里。 柔软丝滑的绸缎褥下，二人拥抱在一起，相互慰藉，宛如一对寻常夫妻。 云拂今天晚上是真的累了。 因为雾族之事，她费了不少的心思，如今只是希望眼下魔界各族矛盾能够真的有所缓解。 她自躺倒之后便没有再睁开过眼睛，只是一味地在宋意白的身上摸摸嗅嗅。摸了有好一会儿，她忽然停住不动了，随着呼吸的声音逐渐放缓，她慢慢陷入了沉睡。 夜色正浓，晚风抚过树梢，沙沙的响；外头有泉水流动的声音，叮叮咚咚。 此刻，宋意白还未睡着。 他睁着眼睛，看着神尊依赖地抱着他，温柔地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像是羽毛一般，呼吸均匀，气如香兰。 今夜似乎真的只是睡觉，不带情欲，只有爱意。 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他心想。 恰如唱本里的善男信女，卿卿我我，连枝共冢。 而当宋意白一生出这个念头，他的理智便立马将这萌芽掐灭。 怎么会？ 她可是万众敬仰的神尊，就连仙帝和魔君见了都要对她行礼，她又怎会真正爱上自己？ 云拂神尊，她只不过是缺个陪床罢了。 宋意白知道自己的身份与云拂有着云泥之别，永远不可能登对。 然而即便是这样，方才神尊问他想要什么的时候，他竟一时失语，怎么也答不上来。 权利也好，金钱也罢，这些事物并非是他不想要，而是他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去求她。求她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暖账里，他轻轻揽过她的身子，珍重着感受着这片刻温存，然后慢慢合上了眼睛。 —— 清晨的鉴湖上还飘着一层雾气，枝上鸟雀却叽叽喳喳，宛如正在聊着什么密辛。 年轻俊美的公子立在湖边，一身绛色长衫衬得他的身形颀长，风度翩翩。他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脑后，额上围着一条深黑色的抹额，俊秀的面色却颇为憔悴。 “柳郎君，这儿是风口，您小心着了风寒。” 他身后的侍者关切地提醒，而他却不为所动，只将眼神向湖的另一边远眺，表情悲怆： “昨日，我磕破脑袋、赔上身家性命冒死进谏，这才换来了一个跟云拂神尊共进晚膳的机会……”他直愣愣地凝望着湖的东边，那里正是听泉院的方向： “而那个仙界的乐伎，他只是笑一笑就让神尊动用几百号人给他挖渠引水修建锦鲤池，他到底是施了什么妖法？” “柳郎君，您莫气。” 侍者道：“那听泉院的不过区区一个乐伎，终究是难登大雅之堂。您是魔界族长的儿子，即使是来了扶摇殿来伺候神尊，也不必把那种人放在眼里。” “可神尊才不管他是什么出身。” 说到这里，柳疏然眼神黯然： “云拂神尊修炼了几百年的无情道，即使是如今修炼大澈法这种纵欲之术也依然端庄自持，行止无失。我也曾经也单纯地以为神尊她是真的无欲无求，可那听泉院的一来，神尊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急不可耐，一连三晚都与他厮混，真是破天荒了！” “想来那烟花之地出来的人勾引人是有一套的。” 侍者附和：“像您这等世家出身的贵人，向来矜持自重，在那方面不如人家又有什么要紧？ 况且神尊她禁欲了几百年，肯定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阵仗，一时尝个新鲜，也是有的。等她玩腻了，还不是会想起您的好？” 侍者正说到这里，柳疏然却转过头白了他一眼。 作为堂堂七尺男儿，被送到这扶摇殿来服侍云拂神尊，如今又在这里争风吃醋，这并不是什么光彩事。 清傲如他，柳疏然至今还不肯承认自己是云拂神尊的男宠，莫不是家中困难，他继续留在魔界终究会被人暗算，他才不会想到这条出路。 可是他今天却后悔了。 好歹他在魔界也算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然而在这扶摇殿，不仅云拂神尊从来没有多看他一眼，甚至在那听泉院的乐伎出现之后，整个扶摇殿的下人们都在议论纷纷，无时无刻不在践踏他的自尊。 思忖之下，柳疏然痛苦地闭上眼睛：莫不是雾族有难，他也不必受这以色侍人的苦。然而木已成舟，如今扶摇殿人心复杂，他在这里要是继续这样不受待见，只怕来日只会更加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