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鱼（08）
来的几个人都挺好奇他们的生活的，自然而然的多留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天色就晚了。邵群想了想，干脆留他们在这里住一晚，反正这里的房子足够多，留他们三个也没多大影响。就只是吃饭麻烦了点儿。 邵群平时能弄点儿家常菜，他和简隋英英两个人随便吃口倒是没什么问题，现下来了客人，即使都是特别熟的朋友，大老远来一趟给人家凑合一顿怎么都不合适。邵群想了想，在院子的凉棚下弄了个火锅，这玩意不用什么手艺，放进去熟了就能捞出来吃，东西还都是齐备的，把电接出来就可以。 几个人有一阵子没聚了，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乐得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哪怕没什么娱乐活动，聊聊天也不错。 周厉似乎对简隋英现在的状态一直很好奇，几个人说话，他就一直耗在简隋英旁边儿问这问那。问题其实都不太复杂，大多都是围绕着简隋英最近这边儿的生活情况，或者这儿有什么好玩儿的。但是简隋英似乎一个都不想回答，只自顾自的吃着碗里的东西。其间邵群瞟过周厉几眼，想要让周厉别再开口多问了，又或者想知道什么去问他。可周厉那个脑子，要是能反应过来这些，也就不是周厉了。他等了小半天儿了，简隋英一直都在外面儿玩儿，好不容易挨到吃饭的时候简隋英回来了，他的好奇心怎么也想得到充分的满足。 “诶，隋英，搭理搭理我呗。”周厉见简隋英一直闷头吃饭，忍不住推了推他低声道。“这儿到底哪儿好啊，好的你连北京都不想回了。北京有可多好玩儿的地方了，过去你可是……” “大厉！”邵群忍无可忍的敲了敲桌面儿，又在桌下踹了一脚周厉的腿。“吃饭时候别说话！” “啊？咱们也有这规矩了吗？”周厉一脸茫然的看了眼脸色不善的邵群，抓了抓后脑勺。“隋英吃饭也不说话了吗？这习惯怎么也改了，以前他好像……” 这次没等邵群阻止，正在吃饭的简隋英就重重的放下了碗，一直埋着的头终于露了出来，即使周厉再没眼色也看得出来，那是个气愤的表情。简隋英就这样一言不发的望着周厉，半晌，没开口。其他人也同时噤了声，气氛凝重的仿佛他们不是在小院里吃着火锅聚着餐，而是在参加某人的追悼会。 周厉在这沉默中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的问话确实有些不妥，赶紧解释道。“我那个，不是想打听什么，就是好奇跟以前差别……” 得了，越解释越乱。简隋英表情不善的盯着周厉，肩膀因为过于紧绷的缘故绷成一条直线，好一会儿，直接转身回了屋子。 “你们坐着啊，我进去看看。”邵群轻轻蹙了下眉，倒也没说周厉什么，只是冲其他几个人点点头，反身进去找简隋英。 “我……唉，我真不是。”周厉见到这俩人突然这样，颇为尴尬的解释道。“我就是想看看他恢复到哪一步了，没想到能这样。这不是还以为他跟以前一样好说话吗。” “得了，你可闭嘴吧。”柯以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屋子的方向没好气的说。“邵群都暗示你几次了，别提以前，别提以前，忌讳这个呢，你还非得提。” “啊？这有什么不能提的啊，不都是他吗？”周厉依旧一脸茫然。 “总提以前隋英心里不舒服呗，他又没记忆，提以前像提别人似的，唉，总之别提就对了，等会邵群劝好出来可记住了别再说了。” 邵群提醒周厉当然是有理由的，他和简隋英朝夕相处了一个月，简隋英从来不问他任何关于自己过去的问题，就只享受现在，不经意间触及到，他也总是将话头叉过去，俨然一副不想听也不想理的态度，所以他也就清楚简隋英似乎不太想提及过去，这一个月，他也一直在小心避开这个话题。没想到周厉这个没心眼的，一来就卯足劲儿把这一个月的份量提了个遍。 邵群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推开了卧室的门，进门就不小心踩到了一个被扔到地上的枕头，顺着枕头一路看过去，是坐在窗边儿呆呆看着窗外的简隋英。 今晚天色很好，有星星有月亮，加上院子里点亮的光，一层一层的打在简隋英的脸上，让他棱角分明的脸都有些模糊了。大概是由于看的认真的缘故，连推门进来的邵群都没有察觉。 邵群无声的将地上的枕头捡了起来，拍了拍，放到一旁的沙发上，最后才走到窗边儿，抬手揉了揉简隋英的头，小声说。“不生气了啊，大厉肯定不会再说了。” 简隋英没有回答邵群这句话，而是屈起自己的双腿，用手臂环住，下巴则枕在腿腕处，由于喉腔被卡着，再说起话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模糊，他说。“他肯定想，以前的简隋英绝对不会这么发脾气。” 邵群沉默的看了他片刻，伸出手，把他的双臂从腿腕处拉了下来，放到自己手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色的缘故，简隋英似乎从邵群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纵容的意味，又听到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开了口。“谁说的。”邵群轻轻的说。“你脾气一直都挺直的，大家都习惯了，也很喜欢你这个直性子。” “那也不一样。”简隋英的声音像是一声隐忍的叹息，因为蹙着眉的缘故，还显出几分委屈来。“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不会当场就发作，以前的简隋英会好好的周旋，他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他聪明，能处理好很多事儿，他们都喜欢以前的简隋英，我看得出来。他们看我，问我问题的时候，想的都是以前的简隋英，不是现在的我。包括你都是，你有时候看我也都会发呆，你透过我想的是以前的我。我不傻，我都懂。以前的我是挺好的，听他们形容都知道很好，可是，我就是不想当以前的我，我就是想像现在这样想任性就任性，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玩儿什么就玩儿什么，一点儿都不想考虑那么多！我就想自私一点儿，不想像他那么累！” “抱歉了，是我问题，让你误会了。”邵群认输一般出了口长气，他俯下身，用同样的姿势坐到了窗台上，双手落在简隋英的腰上，从后面儿轻轻抱着他。“我确实经常发呆，不过不是透过你怀念以前的你，是在想一些过去没想清楚的事儿。还有啊，没人说你现在不好啊，如果让我选的话，我也希望你能自私一点儿，想发泄就发泄，不什么事儿都忍着。” 熟悉的温度从后背传来，简隋英似是安心了一些，不过还是低着头，轻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邵群笑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有的……”简隋英的声音更轻，轻的像是从远方传来的呓语。 邵群的呼吸明显一滞，本能的想到了那天简隋英莫名其妙的让他道歉，他的目光停留在简隋英的后脑上，又按住了他的双肩强行他调转身子面对自己，犹豫片刻后，迟疑的问道。“是不是关于那个道歉？你还因为那件事不高兴吗？” “不是因为那件事不高兴。”简隋英不自觉的侧过头，避开邵群的视线低声说。“我不高兴，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为什么道歉。” 邵群脸上的表情僵住了，结结实实的体会到了一把坐立难安的滋味儿，因为简隋英说的确实没错，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道歉，只是凭着本能哄着简隋英说了那句对不起。他也更不记得，自己曾经骗过简隋英什么，又让他记了这么久，以至于连记忆混乱的时候都忘不掉。 “我……”邵群哽住，沉默良久，终于艰难的开口。“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不能！”简隋英沙哑的声音在对面响起，邵群下意识的转头看他，正琢磨要怎么哄他说出来比较好，就看到简隋英瞬间发红的眼眶。“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根本不记得。我也不知道以前的简隋英记得不记得，可是我记得，我不想告诉你！因为你说谎了！你答应我的根本不是真的。” “可是从来没人告诉过我是哪句话啊。”邵群惊慌失措的按压着简隋英的双肩，气息有些不稳的辩解道。“我们认识了20几年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很多，我根本不知道是哪一句让你觉得是骗你了。所以你要告诉我，我才会清楚，隋英，过去的你不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现在的你明明耿耿于怀，为什么还不说出来呢。你不是说想任性，想自私吗？那你就说出来啊。” “这句和其他的话不一样！你答应过我的。”简隋英瞪大了眼固执的说着。邵群坐在他对面就这么望着他，第一次在失去记忆后的简隋英眼里察觉不到他除了坚持以外的情绪，月光，星光以及各种光亮笼罩着他的脸，想是在两个人中间隔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看不见，触不到。像是这句话把他们隔开了一样，可就在邵群以为简隋英依旧不会给他答案的时候。简隋英忽然沉声开了口。“你答应过我会陪在我身边儿不离开我的，可是你转头就走了……走了好多年……” 邵群却被他的话砸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久违的记忆终于回了神。见过简隋英第二次哭后，邵群不止一次的回想过，那句一直在他脑海里不上不下却始终想不起来的话到底是什么。他也曾怀疑过这句话的重要性，不然自己怎么会忘了呢？可随着简隋英说出口，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的那句话，的的确确是非常重要，那是一句对他的承诺，可他……却轻而易举的忘掉了…… 那天他看到简隋英的眼角和袖口的湿润后，其实本能的想要和其他人一样，劝简隋英坚强些，想通些，那个小的早晚是要进到简家的。可一对上简隋英的眼神儿，到嘴边儿的话却硬生生的转了个弯儿。 “你不是一个人孤立无援的。”他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儿的，他们都不在意你的想法，我在意。” 所以，别再难过了，别再露出那样落寞的表情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让简隋英记了那么多年。只因为那时的他是他孤立无援的时候唯一的倚靠，也是唯一一个在意他内心想法的人，简隋英也相信了他那句话，因为那句话证明，他懂他，可他却在几个月之后，闹出了那种事情又被送出了国……留他一个人在国内孤身一人成长……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邵群的喉咙来来回回滚动了无数次，始终没能发出一点儿声音。他没法不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法不对简隋英愧疚。曾经他的是那么相信他，可却什么都没做到，甚至于连承诺都忘了，只为了自己那点儿不切实际的执着。甚至于在回来后，还若无其事的和他发生了关系，又以玩笑的口吻诉说了无数个类似于试探的承诺。 “我是你哥，以后你想见我，只要联系我，我就会去接你。” “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儿要是不想出面，我帮你，你只需要躲在我身后……” 每一句话都轻飘飘的，可每一句都像再提示简隋英，他的第一个承诺有多荒唐。可笑的是，他当时居然还妄图用这些话来换取简隋英的一丝真心。怎么可能呢？ 说过一次谎话的人怎么还会有可信度，可偏生简隋英还是跟他发生了后续的关系，又跟他不清不楚的纠缠了那么多年…… 邵群咬着牙回想了无数遍后，终于不甘心的承认，曾经的他答应过简隋英的事从来都没有做到过。 他没有留在国内陪伴孤身一人的简隋英，没有好好的当他的哥哥，没有如约联系过后就去接他，没有帮他处理那些复杂纷乱的亲戚关系，而是在简隋英说出那句越界后，再一次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他，之后甚至把他们会分开的原因归咎在简隋英从来没分给他一丝一毫的真心上。 可事实上呢？明明是他先轻率的把那些懵懂的情绪当成是欲念，并卑鄙的利用了简隋英的心软，用错误的方式与他纠缠了那么多年。 即使这样，简隋英还是答应了他。即使知道他已经骗过他一次了，他……还是答应了。 他都做了什么……他当初怎么就会怀疑简隋英对他没有一点儿真心。 明明，他已经把能分给他的真心，都毫无保留的给了他了…… 邵群甚至都能透过回忆听到简隋英答应跟他纠缠后那种孤注一掷的声音，那声音飘飘荡荡的，像是被剥落了某种傲人特质的外壳，跌落在风中。 是被他亲手剥落的…… 回忆起这些后的邵群跟失了魂一般，鬼使神差的松了劲儿。明明没喝酒，他却晕的厉害。想起这些后的邵群其实又很多话想说，想说对不起，从一开始的欺骗就很对不起。也想说谢谢，谢谢他到现在还肯信任他。可是话到嘴边儿，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亏欠的太多，也亏欠了太多年了……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还能够弥补嘛…… 他转过身，怔怔的看着简隋英，因为简隋英的眼里有着最吸引他的东西，宽容、原谅、容忍等等那么多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以至于他几乎看的都有些迷茫了。因为那些东西，简隋英已经给过了他一次，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再来索取。 可下一秒，他的袖口就被人牢牢的抓住了。 邵群机械性的低下头，看到了一只熟稔的再不能熟稔的手。 “我原谅你了。”简隋英手心里还残留着热度，guntang的的气息到了他的手上，把他的手带动的都有了些热度，随后他又听到简隋英认真的声音。“你想起来了，我就原谅你。”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听到了这句话后的邵群默默的把简隋英拉近，让他紧贴着自己，闭上眼睛沉默的想。太傻了，从以前到现在都只是个小傻子，被人骗了还要上第二次当。这么傻的人，叫他怎么能再放开手了……以后哪怕是记忆恢复了，都做不到了啊…… 是啊，一无所知的断绝了关系，都没平息他对简隋英的渴望。还说什么，只要他想起来，只要他希望，自己就退回到朋友的位置，明明，一点儿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