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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他救不了他的爱女!

    习敏很不想跟她说话,因为女人看起来像混黑社会的。她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什么话,会被女人给就地杀了。

    但她想到简一,最终心中的友情还是战胜了恐惧。

    她站在门口,也没进去,就这么跟女人说话:“您好,我是简一的朋友,简一就是这儿以前的租户。我有事情想找他,您能找到他吗?”

    她一口气说完,又觉得这话有点不妥当,忙补充一句:“您不知道也没事儿。”

    女人却说:“你有什么事儿,我转告他。”

    她认识简一!

    习敏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天爷,简一这小子什么时候认识黑社会的人了!

    她更害怕了,简一那身板也打不赢人啊,只有美色还能让人贪图,但是黑社会在她的眼里犹如魔窟,简一进去了骨头渣都得被人嚼碎了。

    见她不说话,女人不耐烦地皱眉:“有事吗?”

    习敏忙道:“是这样的,之前有个男人来找简叔叔,就是简一的爸爸。他,他还给了我一张名片,让简叔叔给她打电话。”

    她低着头说的话,说完抬起头,就看见女人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微低头着头,俯视她。

    她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

    “给我吧。”女人伸手。

    “什么?”

    “名片。”女人说,她又把手往前伸了些,重复一遍,“给我。”

    习敏不敢不给。

    名片一直都被她带在身上,此时也能直接从兜里掏出来给女人。

    她安慰自己,她已经把上面的信息都记住了,回去之后也能默一遍。

    她怕自己不给会被女人杀了。毫不夸张,她觉得对方手底下必定是有几条人命的。她在对方眼中,很可能是一杆可以轻易被折断的芦苇。

    女人接过名片,看了看,嘴角扬出一个讽笑。然后又把名片还给了习敏:“明天他过来,你自己给吧。”

    习敏拿回名片,心里狂跳,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而女人已经转身进去了,不再管她。

    习敏很想问她,她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但又不敢。她逃回家,心想,明天早点过来看看。

    希望女人没有骗她。

    简一觉得谢兰有点儿奇怪。

    在知道他要回去后,她特意前一天过来,说送他过去。简一心里当然高兴,但隐约觉得怪异。

    晚上,谢兰少见得有些焦虑,尽管她的焦虑没有表现出来,但简一就是隐约感觉到了。

    简一洗了澡,问她:“要做吗?”

    她说:“今天不做。”

    但她也没去找别人,就这么坐在那儿,无聊地调换电视频道。

    简一吹干头发,坐到她身边。看她没什么反应,又朝她蹭了蹭,靠近了她。

    突然,谢兰移开了自己。

    她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滚下去,摇摇晃晃地立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简一,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慌乱:“你……你好。”

    简一抬头看她。

    谢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顺了顺落在颊边的发,又环顾了一圈房间,把自己的衣服又拢了拢。

    她显然有些懵,但又想强装镇定。然而她的话已经泄露了她的无措:“我,你,我今晚不需要你的服务,你走吧。”

    简一说:“这是我的房间。”

    对方显然没想到他是这种回答,眼睛立刻瞪大了,然后她傻傻地问简一:“那我的房间呢?”

    简一说:“你就住我这儿。”

    “不可能!”谢兰斩钉截铁道,但她立刻放柔语气,以一种凡事都好商量的语调跟简一沟通,“你要多少钱才肯走?”

    简一问她:“你是谁?”

    “我?”谢兰笑了下,“我就是谢兰。”

    简一说:“你不是。谢兰跟我说,她的身体里还住着别人,是你对不对?”

    “谢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跟你说了?”

    “嗯。”简一点头。

    “好吧,我叫谢芜。平芜尽处是春山的芜。”谢芜说,“虽然不知道她今晚为什么抽风让我出来了,但我们也可以认识下。”

    她苦笑:“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了。”

    简一说:“我没听过那句什么春什么平的诗。”

    “哦,那就是草字头加个无所谓的无。”谢芜说。

    简一就不再说话了。谢芜在那罚站了一会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简一。”

    “哪个简哪个一?”

    “简单的简,一二三的一。”

    “好简洁的名字。”谢芜感叹。

    简一又不搭话了。谢芜坐在床上,他就下床,坐到一边去了。

    他不在床上,谢芜松了一口气。谢兰的男人她一点儿都不想碰,嫌脏。

    她舒坦地躺在床上,哪怕只是看着天花板都让她高兴。

    但简一坐了一会儿又坐不住了,他问谢芜:“谢兰什么时候回来?”

    谢芜说:“看她喽,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把我推出来呢。”

    简一有点儿委屈了:“我没有。”

    谢芜等了一会儿,简一没再说话了。他看起来真的很难过,谢芜想。

    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必须得趁着这段时间加紧压住谢兰。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退了一步,但她必须要马上跟紧才行。

    想到这里她心里直发恨。她们两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怪谢兰做得太绝了!

    她总是这么极端这么自大,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当初就是这样,她和谢平都觉得不要带mama跑,谢兰根本不听。她带mama跑了,然后呢?mama被抓回来,死了。

    虽然不是谢兰害的,可如果不是她的一意孤行,mama会死吗?mama死前肯定很绝望,她一定在恨我。谢芜想到这儿就很痛苦。

    这么多年,她把自己的身体共享给她,让她能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做人,难道不是仁至义尽了吗?

    她想做个正常人有什么错?何况跟谢兰这种疯子共用一个身体才让人害怕吧!她就像个被文明遗忘的野兽,浑身上下只有野蛮。

    谢芜恨她,恨死她了。她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谢兰去死去死去死!

    于是她又从床上爬起来,去找她的手机。按照谢兰的习惯,手机一般都被她放在衣服口袋里。

    她把挂在凳子上的衣服裤子都摸了一遍,没摸到。

    “诶,我手机呢?”她问简一,“小一,你看见我手机没有?”

    简一说:“在床头柜。不要叫我小一。”

    她回头一看,果然在那儿,明晃晃的,也不知道她刚刚怎么就没看见。

    她走过去,拿起手机,手上却忽然松了劲儿。那砖头一样的手机砸在她的脚趾上,发出“哐当”的闷响。

    简一看了过来,谢兰皱了皱眉,弯腰把手机捡了起来。

    “砸到脚了?”简一问。他都没站起来。

    “嗯。”谢兰回他,又把手机放回去,“坐那干嘛,上来睡觉。你不是明早还要回去?”

    简一立刻站起来,小跑到她跟前:“脚疼不疼?”

    谢兰说:“不疼。”

    于是简一扑进她的怀里,把她紧紧地搂着。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他的眼泪,温热的水液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

    “怎么还哭了?”谢兰掰过他的脸,用拇指揩掉他的泪。

    “你生我的气了吗?”他哭着问。

    谢兰莫名其妙:“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藏起来?”简一问她,他的眼泪都抹在她的身上。

    谢兰回答不出来,就摸摸他的脸:“睡觉吧。”

    然而上了床关了灯,简一睡不着,她也睡不着。

    她很少有这么纠结的时候,她在想明天怎么跟简一说他爸爸已经死了的这件事。

    刚刚就是这样,她想着想着,一晃神,谢芜就出来了。

    就谢芜那不着调不遮掩的劲儿,肯定把简一给吓着了。于是她翻个身,把简一搂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

    在她不甚明晰的记忆里,陈美溪——她血缘上的母亲,在短暂的清醒时会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她嘴里轻轻地念:“美溪啊美溪,快快睡,快快睡……爸爸明天就来接你走……”

    陈美溪幼年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一时的善心,没想到是她人生的地狱。她被辗转卖给了谢江谢河父子,第一年,生下了谢芜。芜,就是无,以后都不要女孩的意思。

    之后她有陆陆续续生了几个,没活成。五年后,她的父亲姗姗来迟。

    这个满肚子文采的中年男人年轻时创办过诗社,进行过游行,发表过几篇针砭时弊的辛辣文章。然而十年文化浩劫,他的脊背被折弯了。许多同侪死的死,几乎都不在了。他硬是撑着一口气,来找他被拐卖了的女儿。

    他扛过了红卫兵的侮辱,却倒在了愚民的棍棒下。他被打残,村民们捆缚住他干瘪如枯树的四肢,把他开膛祭神。

    安神村有一条安神河,村民们认为河里有神明,需得生祭活人才行。他被剖开胸膛时还活着,那苍老的浑浊的眼锐利如鹰,呵气时却如老狗,已显出垂垂老矣的死态。

    他老了。他已经老透了!他比灭亡了的清王朝还要老!清王朝救不了国民,他救不了他的爱女!

    陈美溪就是那时候疯的。在目睹了父亲被沉塘之后,她就疯了。

    即便是短暂的清醒,她也只会拍着谢芜的背轻轻念:“美溪啊美溪,快快睡,快快睡,爸爸明天就接你回家……”

    偶尔谢兰会在这么宁静温和的时候出来,但很少。因为她的存在是在谢江谢河殴打谢芜时替她担痛,但不包括分享mama的爱。所以在她零星的记忆中,拍背哄睡是一个很温柔的行为。

    简一紧紧搂着她,像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带着哭腔说:“谢兰,你别不要我。”

    这回他连问都不问了,直接要求。

    谢兰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低下头,能刚好亲到他的额头。她亲亲他的额头,说:“现在我不会丢下你。”

    简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反正他是被人叫醒的。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现面前的不是谢兰,是爸爸。他想起来了,今天是爸爸的生日。

    “爸爸,生日快乐!”他扑进爸爸的怀里,像一只小雏鸟。

    爸爸在笑,但他不说话。

    然后简一就醒了。他发现谢兰还在睡,没人叫他,他自己醒的。

    现在是早上6:56,不算早了。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并不打算吵醒谢兰。但等他洗漱完,发现谢兰已经醒了。

    “我吵醒你了吗?”他问。

    “没有,我自己醒的。”

    谢兰说:“你还有家里的钥匙吗?带上吧。”

    简一迟疑:“可是我打不开门诶。”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谢兰说。

    她的样子像是藏着秘密,简一的心怦怦跳起来。他觉得谢兰这么厉害,一定是找到了他的爸爸。

    也许爸爸此刻正在家里等着他,餐桌上摆上着一个奶油小蛋糕,插着几根蜡烛。他想起今早那个没头没尾的梦,觉得一切都是好兆头。

    谢兰带他来到那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居民楼下,他先下车,然后回头看谢兰。谢兰走过来:“愣着干嘛?上去吧。”

    楼梯狭窄,只能通过一个人,于是简一在前,谢兰在后,就这么走上去。

    到了门口,房门紧闭。谢兰说:“你把门打开吧。”

    他的心里有点儿激动,拿出那串坠着塑料水晶的旧钥匙,塞进钥匙孔中,往右拧了一下,稍有些卡顿,没关系,是这门的旧毛病了,能拧动就行。他又拧了一下,门咔哒一声,开了。

    他激动地拉开门,抬步跨了进去,然而房间除了焕然一新之外,没有任何人。

    餐桌上冷清清的,没有坐着他以为的爸爸。

    也许谢兰还在找他爸爸,但顺手租下了这个房子。

    他的心态很好,他觉得他才十八岁,可以慢慢地去找爸爸。总有一天,他会跟爸爸团聚。

    谢兰跟着他走进来,把门关上。她的脸上没有笑意,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着她的表情,简一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简一,”谢兰这么叫他,“你坐到沙发上去,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他小兽般的直觉立刻道:“改天说也可以。”

    “不行,”谢兰难得对他显出强硬来,“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我必须得告诉你。”

    他只好坐在沙发上,双手拧在一块儿,很是坐立难安。

    谢兰深呼吸几口气,头一次恨不得让谢芜来开这个口。换谁都好,她不想对简一说出这残酷的真相。

    然而,她迎着简一明亮的眼,稚嫩的脸,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了。她不可能瞒他一辈子,也没能力给他编织爸爸一直活着的假象。他必须要面对这场人生的风暴,就像她过去必须直面自己痛苦的人生。

    她那时候只有她自己,但现在她可以陪着简一一起。

    “我已经找到你爸爸了。”她看着简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没有赌博,也没有欠债,更没有……不要你。”

    简一的眼睛迸出光亮,有种回光返照的神采。他激动地问谢兰:“他在哪里?”

    谢兰看着他的眼睛,说:“他死了。”

    她眼见着简一眼中的神采像被风吹熄了的蜡烛,倏然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