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审讯

    审讯室里很安静，灯光昏黄又刺眼。

    李响用力抹了把脸，愁眉不展地看着禁闭监控里，戴着手铐的韩淼，她坐在审讯桌前，低头一言不发。

    “她的背景信息调过来了。”

    紧接着啪的一声，韩淼的档案被搁置在桌面上。

    李响低头确认，视线落在基本信息那一栏。

    与此同时，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唐婉看向李响：“韩淼，女，十九岁，京北大学大二在读。”

    “父亲韩峰，自由职业者，有过犯罪前科。母亲陈芳，在路边做小摊贩生意。”

    李响听完，心里犯嘀咕：还是个名校生，不仅成绩优渥，人缘也很好。

    唐婉继续说：“韩淼读高中后，夫妻俩就分居两地，不过后来韩峰参与赌博，频繁找陈芳借钱。”

    “甚至打起韩淼奖学金的主意，不仅对陈芳动辄打骂，还在韩淼宿舍楼下闹事。”

    李响插嘴：“真是个人渣。”

    “办案不许带入私人情绪，”唐婉敲打他，而后拿起一支笔，在纸上画圈，指出，“注意这里，韩淼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李响有些意外，想起初见韩淼时，她身穿旧的白衬衣，加褪色牛仔裤，头发随意扎起，学生气十足。

    分明是很寻常的打扮，但人群之中，李响一眼就认出了她。

    长相有些秀气，肤色白皙，憔悴却又坚毅，很瘦，气质像把尖刀。

    李响将她拦下，亮出手里的镣铐：“韩小姐，我们怀疑你与一起纵火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说完这番话，他有些忐忑，以为她会惊慌，会害怕到甚至流泪，然而韩淼十分平静。

    她波澜不惊的褐眸，明亮、清澈，像山猫。

    “好的，”韩淼双手交叠在胸前，淡淡地说了声，“麻烦了。”

    “既然已经确认是家暴案，由施暴者构成的过失致人死亡罪，”眼看着天色逐渐黯淡，李响不禁催促，“不如咱们把人放回去吧。”

    “不行，”唐婉摇头，“这案子疑点重重，就算韩淼没有作案动机，她作为唯二的目击证人，还是涉案人员的亲属，在案件真相大白前，即便放任她离开，也不能脱离我们的视线。”

    李响听罢，重重叹了口气。

    他是警察学院的大四学生，在公安局实习，唐婉是他的师姐，也是他的实习教官，侦查过无数案件，算得上是经验颇丰的老民警。

    “师姐，你看，”李响拿起档案，“案发地点是个老小区，附近没有监控，证人孙扬是死者的邻居，事发当时他就站在阳台上，他亲眼看到有人挥刀后，鲜血溅洒在窗帘上，紧接着便传来陈芳的尖叫。”

    唐婉皱眉：“所以你就相信他的话？”

    李响辩解道：“韩峰酗酒，性格暴戾、冲动，更何况他家暴陈芳，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仅街坊可以作证，就连警局里的报案记录都还在。”

    “办案要讲究严谨，”唐婉打断他，“你猜测是韩峰家暴，误杀妻子陈芳。可他为毁尸灭迹，一把火把家烧了，你又如何解释，证据何在？”

    “可能是他太害怕了吧，想把尸体点燃，将杀人案伪造成火灾事故，却不想引火烧身，”李响耸耸肩，“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叫坏人自有天收。”

    他的声音回荡在密闭空间里，唐婉却似乎没有听见这番话，低头看着桌上的档案，若有所思。

    “师姐，你前段时间出差，没接到陈芳的报案，”李响还在她耳边絮叨地说，”他们家一个月能报4次警，我亲眼看到陈芳脸都被打肿了，浑身淤青还是小事，最严重的一次，韩峰直接踹人家肚子，就差打进ICU里去了。”

    “你说，人都打得这样惨，陈芳还不肯离婚。而且韩淼这个做女儿的也是，就没见她来过几次……”

    两人谈话间，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高大身影跨进屋内。

    “案件进展得如何？”

    唐婉看清来人，拿起审讯记录，递给他：“郭队，嫌疑人很配合调查，她交代的事，都在这上面了。“

    被称作郭队的男人没吭声，只略扫过记录册上的信息。

    韩淼承认是韩峰误杀张芳，她的口供和孙扬的证词基本一致，这案子乍一看，似乎也该了结。

    郭刚抬起头，顶部玻璃反射的光线，映在他冷硬的面庞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

    “这案子证据不足，再查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负责本案的民警都有哪些？”

    唐婉回答：“负责保护现场的小张、走访周边群众的程远、排查监控的老傅，除此之外就是我和李响。”

    “只留一人，其余都撤了。”

    “那韩淼？”

    郭刚思索片刻：“放火时间大约是晚上九点至九点一刻，那个时间段，有街道监控拍到韩淼，她有不在场证明。”

    “可是，这案件怎么都透着诡异，”唐婉提出质疑，“即便韩淼洗清嫌疑，可最近还有一桩连环失踪案，失踪的人无一例外，都跟家暴案有关。”

    “你的意思是，这起案件或许跟失踪案有关？”郭刚的问话干脆利落。

    “没错，”唐婉冷静地分析着，她在专业上一向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失踪的人还有一个共性，他们都去过同一家医院看心理医生，而韩淼恰好具备这两种特质，我担心凶手会对韩淼下手。”

    “郭队，我建议至少派两个民警轮班，在韩淼居所附近巡逻。”

    郭刚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目光透过单向玻璃，他看见韩淼紧抿的双唇，隐约察觉到她平静的外表下，潜藏的局促不安。

    那是一种近乎于畏惧的紧张情绪。

    凭借多年来的办案经验，他直觉这案件或许另有隐情。

    “李响，”郭刚屈指轻叩两声，“你和张海，负责保护韩淼，一旦出现任何紧急状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暮色逐渐暗沉，天空转为淤青般的深紫。

    李响抬头看了眼窗外，又转身朝韩淼道：“我送你回去吧。”

    韩淼轻点了点头，眼神越过李响，看着室内来往的警察，双眸有一瞬间的涣散。

    “麻烦李警官了，你们这么忙，还要腾出人手来照顾我。”

    “别客气，我也不算正儿八经的警察，叫我李响就好，”他挠了挠头，脸上浮现出不自在的羞赧，“我比你大三岁，或者你叫我响哥也行。”

    “响？”

    “就是响亮的响。”

    他一副特别自豪的模样，韩淼笑容已经有点绷不住了。

    转过头，淡淡岔开话：“你们郭队，我怎么没在警局里见过？”

    “郭队是从市中心调过来，协助我们分区断案的，”李响补充，“这桩失踪案横跨好几个区，处理起来颇有些棘手，我们局里的民警为了这事，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

    入秋后的夜晚，温度降得很快，凉风吹过来，激得韩淼浑身颤抖。

    李响以为她害怕，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

    韩淼低咳几声，她整个下午没喝过水，喉咙干渴得像有火燎，平复下急促的呼吸，沉声问道：“失踪案？”

    “是啊，”李响诧异，“你没关注新闻吗？”

    韩淼摇头：“我没有看新闻的习惯。”

    “我们分区民警，都在全力侦查这事，可几个月过去了，那些失踪的人，连个影都没找到。”

    韩淼听后脸色一沉：“难道没有线索吗？”

    “有是有，我听说，这些失踪的人都跟一家医院有关。”

    “医院？”

    眼看话题越扯越远，李响打了个哈哈圆过去：“其实小规模的失踪案很常见，只是这案件中穿插着各种巧合，再加上媒体捕风捉影，才会格外引人注意。”

    韩淼“嗯”了一声：“我不怎么了解，看来是我多虑了。”

    “放心吧，”李响宽解地说，“我们郭队人狠、话不多，你可别小瞧他，他是京市破案率最高的民警。”

    “而且郭队也叮嘱了，这段时间，我和另外一名民警，都会陪同保护你。”

    韩淼眼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扯起嘴角朝李响扬起笑容。

    严格来说，韩淼五官算不上出挑，组合在一起，却很干净柔软，勾唇露齿笑时，更有一种别样的美。

    李响见状，耳廓倏忽红了，心底也跟着泛起粉红泡泡。

    “响儿。”

    隔着老远，有人扯着嗓门喊他，李响似猛然惊醒过来，循声望去，是巡逻警察大队的郑工。

    “干嘛呢？”

    “快来，江湖救急，”郑工眉头深锁，苦着一张脸，“咱们这缺人手。”

    “很急？”

    “废话，都火烧屁股了。”

    李响无奈道：“你等我说两句话，马上就来。”

    他转过头，面露歉意：“抱歉啊，要不我托同事送你？”

    “没关系，你去忙吧，我自己打个车回去，”韩淼轻声说，“现在网约车都有车载录音，很安全。”

    李响还是放心不下，想了想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好友吧，有什么急事，随时知会我。”

    “还有，”李响嘱咐道，“以后每天晚上回到寝室，记得给我发条消息。”说罢，便急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