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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王爷,我们是朋友了,对吧

    宁王府的膳房效率相当高,才两刻钟左右,一道道菜便端上了桌。牧拾一哪里见过这么多的山珍海味,夹起第一筷子之后,就停不下来了。

    她是不懂什么用餐的礼数的。旁边的管家从没见过这般豪迈的吃相,实在忍不住想说她两句。然而还没张口,就被桓容用眼神警示了。

    “能再盛一碗吗?”

    “姑娘,您已经吃了三碗米饭了。”小厮目瞪口呆。

    “啊?可……”

    “牧姑娘值夜辛苦,又没有用过早膳,饱餍一顿又有何妨?”桓容皱起眉,不满地望着不懂事的小厮,“难道偌大的宁王府还缺了这一碗饭不成?”

    想不到王爷发话了,小厮连忙低头,喏喏称是。

    就是嘛,想不到竟然是王爷最懂她!牧拾一这才放心地把碗递给小厮,转头看见宁王静静地望着她,于是向他眯着眼笑起来。

    “王爷,你怎么不吃呀?”

    “本王……”桓容微抿起唇。

    他犹豫着还没有回答,一旁布膳的小厮已经笑道:“姑娘,我们王爷平日半点荤腥都不沾的,这些都是姑娘的。”

    “王爷从来都不吃rou吗?”牧拾一睁圆了眼睛,看见桓容面前的碗里确实只有小半碗米饭和两块糕点。

    “吃得比小鸡仔还少呀。”她低声嘀咕,“怪不得抱着那么硌手呢。”

    她自以为小声,实际上在安静的厅堂里分外清晰。

    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管家眼睛都瞪圆了。

    而桓容白皙的脸颊一下子便涨得通红:“牧姑娘,你……”

    “嗯?”牧拾一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他,口中还吧唧吧唧嚼着大块的红烧rou。

    浑然不知自己刚才说出了多有杀伤力的话。

    桓容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罢了,她本不是中原人,即便告诉她不该这样说,她也不会明白为何吧。

    看着牧拾一吃得如此香甜,桓容难得也有了些胃口。在少女的催促下,他慢慢地吃下了大半碗饭,还夹了两筷子rou。

    “啊~好饱好饱~”

    最后牧拾一整整吃了六碗米饭,干掉了半桌子的菜,把一众仆人们都看傻了。

    她揉着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个嗝儿,看了一圈狼藉的桌面,又抬头看见目瞪口呆的管家,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呃,好像自己吃得太多了。

    “王、王爷……”牧拾一挠了挠头,难得感到有些难为情,“我平时也不是每顿都吃那么多的……就是,就是这些菜太好吃了……”

    “无妨。”全场只有桓容神情丝毫不变,甚至微微一笑,“我平日里不爱吃荤腥,可惜了王府的家厨们厨艺高超,却只能日日为我做药膳。难得有人能对他们的手艺如此欣赏,想必他们也会高兴的。”

    “王爷……”牧拾一怔怔地盯着他。明明他说得平静,为什么听起来却叫她有些难过呢?

    桓容又扭过脸,吩咐管家打赏今日做饭的厨子们。然后让侍从们把已经用过的饭菜都撤了下去。很快,膳厅里只剩下桓容、牧拾一和管家三个人。

    牧拾一还在摸着肚子打饱嗝,忽然听到桓容的声音:“不知道牧姑娘愿不愿意,陪本王去镜湖边走一走?”

    “嗯?好呀!”牧拾一欣然同意。她此时撑得慌,正好消一消食。

    宁王府处于盛京西南角,依山傍湖,占据着盛京中除皇宫之外最好的地势。当初桓容封王时,皇帝亲自为王府选址,最后修成的宁王府正坐落在盛京的水龙脉上,足以可见当今帝王对胞弟的宠爱。

    太子入主东宫、掌工部事宜之后,又在镜湖边修葺堤路,更加方便百姓游赏山水。只有临靠宁王府的一段湖堤路并不向百姓开放,一来避免游玩的百姓叨扰病弱的王爷,二来,太子的原话是:

    “这一角风景最佳,此等美景,便赠与皇叔独享。”

    当然,话虽如此,桓容也不可能真的小气地在沿岸设满屏障禁止仆人进入,把美景只留给自己独享。借宁王的光,王府的下人们也有幸能时常欣赏这受到太子称赞的湖景了。

    平日闲暇,牧拾一也常常在湖边散步。

    不过,与宁王一同游湖,倒是第一次。

    幸好牧拾一并没有中原人那样强烈的尊卑观念,她一边推着桓容的轮椅在湖堤路上慢慢走,一边跟桓容闲聊,也没有什么不自在。

    管家知道王爷有话对牧拾一说,不愿在他们身边打扰,因此一直跟随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牧姑娘来中原有多久了?”

    “我呀?让我想一想……我是前年秋天时离开部落的,算起来也有一年半了。若是我迟一个月再走,还能过完萨木节。唉,可惜了。”

    “萨木节?本王曾从书中读到过,西漠最盛大的节日是开春的洛桑节。萨木节倒是从未听闻。”

    “洛桑节我们也过的,那是全西漠的节日,所有部落都会过。”牧拾一认认真真地向他解释,“萨木节不一样。萨木是祈求平安的意思,只有我们最西北边的几个部落会过呢。因为我们那一片最冷,一入冬就要下起好大的雪。我们便会在入冬之前狩猎,囤好足够的粮食,然后在萨木节那天由长老向土地和狼神祈祷,让我们平平安安地度过冬天。”

    “不过这不是最有意思的,最有意思的是晚上的篝火晚会。我们会从部落里选出的最好看的美人,扮成狼神的新娘,在祭台上为狼神献舞。”

    她撅起嘴,语气里充满遗憾:“要是那一年能等到萨木节再走,狼神的新娘一定是我。”

    桓容并不明白狼神是什么,又为何要选出狼神的新娘献舞。但从拾一的神情中,他大约能够猜到,成为狼神的新娘对于她而言,该是一件荣耀的事。

    “那为什么不等到萨木节过了,再离开呢?”

    “萨木节过了,就到冬天了呀。”牧拾一叹息,“冬天一来,大雪封了山,到中原的路就走不通了。即便不怕冷,也怕山里的狼。到冬天,野狼找不到吃的,都饿得发了疯。一旦遇到活人,那可是要冲上来跟你拼命的。”

    桓容微微皱起眉:“你……遇到过狼?”

    “来中原的路上倒没有。”少女带着点小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不过,就算遇到了我也不怕。狼也怕人,只要不是觅食的狼群,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若是落单的狼,就更不用怕了,反而是它该怕我呢。”

    桓容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衣摆,又逐渐松开。

    心里充满难以言说的感觉。

    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需要多大的勇气,才敢孤身一人来中原闯荡。

    虽然她说得轻快,但不用猜想便能知道,这一路上风霜雪雨,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为何……要一个人来中原呢?”桓容不知不觉已经问出了口。

    “娘亲说我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可以外出游历游历,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牧拾一停顿片刻,又扭扭捏捏地小声说:“而且,我想来找一个人。”

    “找人?”桓容讶异地看着她,“中原如此之大,你知道你要找的人在何处吗?”

    “……暂时还不知道。”牧拾一在心里嘀咕,她也想知道呀,她的心上人,现在究竟在何处呢?

    桓容眉头微微皱起:“那你可有办法联系上那人?”

    “……”这个,更没有了。

    牧拾一挠了挠头发:“王爷,其实我连他是谁,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桓容呆了呆,神色变得哭笑不得:“牧姑娘,这样你要如何找到人呢?”

    “其实我也不急。”牧拾一摆摆手,“就算找不到那人也没有关系,中原那么美,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出来这一趟已经很值得了呀。况且,我还认识了许多朋友呢——”

    她忽然一个轻盈的转圈,像只蝴蝶绕到了桓容眼前,双手撑在他的轮椅上,俯下身笑眯眯地直视他的眼睛。

    “王爷,我想到该向你要什么了。”

    “什么?”桓容被她瞧着,脸颊又慢慢爬上了红晕。

    “我不要当王爷的恩人,我要当王爷的朋友。”少女圆圆的眼睛含着笑,认真地问,“王爷,我们是朋友了,对吧?”

    经过一个夜晚和一顿饭,她已然把桓容划分到了“自己人”的行列里。但是她不敢肯定,高高在上的王爷,是不是也和她想的一样。

    幸好,此刻她得到了答案。

    桓容注视着她的眼睛,很慢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好耶——少女露出了快活的笑颜。

    她忽然取下收拾好的包袱,在桓容疑惑的目光下,从里面摸出了一枚桃木平安扣挂坠。

    “我刚到中原时,误打误撞闯进了一座寺庙,寺里的僧人们说我与他们有缘,便赠予我这枚平安扣,可是住持亲自开过光的呢。”

    她将平安扣放在桓容手心里,又掰着桓容的手指,把它握住。

    “既然王爷送了我一根簪子,现在我也将这枚平安扣送给王爷,就当是见面礼吧。都说桃木能辟邪化煞,王爷带着它,以后若再像昨夜那样遇到jian人,一定也能化险为夷,平安如意。”

    桓容怔怔地望着她的眼睛,手掌在不知不觉中收拢。将那枚平安扣,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

    不远处,一只喜鹊掠过平静的湖面。

    清风拂过,林间群鸟振翅飞起,枝叶交错晃动,惊扰了安宁的空气,发出杂乱无序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午后被云层遮盖的烈日又拨开了云雾,湖面上波光粼粼。三人来到一座凉亭里,暂作休憩。

    牧拾一来了兴致,说要给王爷捉两只蝴蝶,便扔下桓容到湖边的草丛间扑蝶去了。

    桓容坐在轮椅上,在岸边的凉亭里,安静地遥望着少女雀跃的身影。

    管家终于找到时机,走上前:“王爷,您原本不是打算,问一问牧姑娘……”

    “不必了。”他轻轻地摆了摆手,“想来,她不会愿意长久地留在王府里。”

    “王爷何出此言?能贴身伺候王爷,那可是莫大的荣幸。再说,我看牧姑娘对王爷很是亲近,若是王爷开口,她未必……”

    这时桓容重重地咳了一声。管家自知多言,这才闭上了嘴巴。

    她那么喜欢中原。桓容垂下眼眸,心想。

    所以还是……不要让她对中原的回忆里,沾染了肮脏和阴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