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有意
神女有意
臧婉月出来陪中山王说了会话有些疲劳,中途被李赫派人送回房歇息,也并未陪到最后。 她小憩了会,又想去前院找李赫。 走至拱门那里,听得前院中有动静,臧婉月透过墙上的镂空砖窗望去,见几名侍从正在搬运一尊蒙着绸布、型似石像的东西。 李赫在旁亲自看着,眸光放亮,唇角隐隐噙着笑意,那怪异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 臧婉月轻步出来,问:“赫哥哥,这是在搬运甚么?” 听到她声音,李赫眼神温度回降,望向她,还是一贯的平和,“是中山王托我处理的玉石。” 臧婉月脸上有些疑惑,“看上去像是一尊玉雕像。” 李赫并无细说之意,更无让她一看究竟的想法,只说:“中山王之物,也不便多做揣测。找个无人处销掉,便是不负他所托。” 女人都有第六感。 臧婉月心中不由得疑心那是皇太女的玉像。 越想越是愤怒,咬牙切齿地暗骂:竟将自己玉像送给别人未婚夫!真是yin.荡放浪!天下男人皇太女想要谁都能要,为何偏要抢她的未婚夫? 她臧婉月甚么都能让,唯独赫哥哥不能让!既然皇太女如此无耻,她也不再继续沉默! “殿下,梁王郡主求见。” 大丹进来传话说。 龙玉清甚感稀奇,她偶尔才在皇太女府留宿,臧婉月居然前来拜见。 她双眸微眯,略一沉思,已大致猜出臧婉月揣着何种目的而来。 毕竟,李赫去凤城救她时,臧婉月不可能不知。 这么想着,龙玉清更感有趣。 若小时的她看到今日这幕,一定会为现在的她拍手叫好罢? “带她去大堂。”龙玉清吩咐了声,放下奏章,进内堂去换了身衣裳。 孙荷花伺候她穿衣,也在揣测这位不速之客:“殿下,那个婉月郡主不会又是来炫耀未婚夫的罢?” 龙玉清笑问:“‘又’字何来?” 孙荷花撇嘴,“山谷中当着那样多人的面,又搂又抱,生怕旁人不知那是她男人,不是炫耀么?” 龙玉清哑然失笑。 女子对感情之事果然都是细腻的。 无论是马婵,孙荷花,还是她,都想到一处去了。 臧婉月声称是来谢恩的。 谢龙玉清派太医进府照料她,谢龙玉清对李赫的赏赐。 她让侍从奉上礼盒,里面是几根千年老参,她谦恭地说:“赫哥哥刚回来那阵,我看他身上瘦了许多,想来殿下也是,山中生活毕竟简陋。回京这些时日殿下又如此耗神,一定要顾着身体才好。这人参是臣女母妃一直用的,很是补气,小小心意,殿下莫嫌弃。” 龙玉清耳朵尖得很,又异常敏锐,“他身上瘦了许多”这句话首当其冲钻进她耳中,她脑中旋即浮现出臧婉月服侍李赫沐浴的情景。 不脱衣裳,臧婉月怎知他身上瘦了? 要么就是上手摸了又摸。 他爹个驴腚的。 这些狗屁细碎事来她面前废话甚么。以为她没摸过,还是没亲过? 龙玉清呵呵笑道:“李王兄是瘦了些,胸肌不如刚进山时大了,却更结实了,你没觉着,他那肌rou硬得跟石头一样?” 臧婉月脸上一下子变了色,红一阵白一阵。顿了顿,她勉强笑道:“臣女只觉出瘦来。” 龙玉清已完全确定她来访目的,一双洞察的黑眸扫视她,眸中含笑,愈加假情假意:“现今你们有情人总算能朝夕相处,孤也为你们高兴。” 臧婉月面上浮出赧意,点首:“可能是觉得亏欠,赫哥哥回来后待我更好了。” 龙玉清正在品味“待我更好了”会是个怎么样的好法,却见臧婉月两颊忽而飞红,轻声说:“听闻殿下擅起名字,臣女能否斗胆求个李姓名字?” 这招龙玉清着实未料到,不禁惊住,望向她:“怎么,要有好消息了?” 臧婉月羞得抬不起头来,“也许下月会有。” “呵!呵呵……”龙玉清笑出声来。 “既是世子郡主之子,名字不可将就,待我想好再告诉王女。” “多谢殿下。” 待臧婉月一走,龙玉清笑容倏地敛起,“刷”地将那人参扔出去。 她咬牙骂道:“狗男女!特地来恶心孤么?” 臧婉月之言,她将信将疑。 李赫不是那等轻浮之人,未婚而行夫妻之实。 但男人又是经不住诱惑的,否则她也不会将李赫玩弄于手心。 呵,她又怎会让他们男.欢.女.爱如此畅快? 两个厌恶之人都快活了,对她而言便是双重痛苦! 她咽不下这口气。 不就是想让她远离李赫么。 她偏不放,偏要好生折磨他们。让他们体会到钝刀割rou的痛楚,让他们长久不得安宁。正如她小时的痛一样。 * 夜晚,堂中一片静谧,烛火忽而跳跃了下。 李赫放下手中的书,眼神随着院中细微的动静扫向身后。 后面窗棂被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李赫站起身,朝外道:“进。” 窗户打开,一个黑影跃进来。 “参见主君。”紫蝶跪地问候。 “起。” 紫蝶起身,好生打量李赫的同时,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渴慕与思念。 她隐忍地问:“主君,您在山中过得还好么,有没有受伤?那段时间,属下只觉日子没了方向。” “无碍。”李赫简短说,又道:“你传密信即可。不要再冒险来齐王府。” 紫蝶听了,心内苦涩,回道:“属下想亲眼看到主君平安。” 若此次不见,待李赫回到齐国,她回到中山国,再见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李赫锐利的目光望向她,犹如两把利剑,“多愁善感者,易生情爱,情扰心,如何潜伏?当初密鸽堂是怎样教你们的,忘记你大哥是怎样死的么?” 紫蝶愧疚低首,不敢去看眼前这个在她心中如神祗般的男子。 李赫缓和语气,重申:“冷心无情,才能护己。待事了,便立即接你回乡,余生你跟弟妹相守再不分开。” 紫蝶轻点头,心中却在拼命摇头,只是她不敢说:她不想回乡,她想留在他身边伺候,想每日都能看到他。 李赫回归正事,问:“有何消息?” 紫蝶调整自怨自艾的情绪,将声音压低,“禀主君,中山王与皇太女并非同父所生。皇太女应是已知此事,中山王仍被蒙在鼓中。” 闻此,李赫眸光微动,显然也是有几分惊讶。 旋即,他眸中迸.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紧盯着紫蝶:“如何得知?” 紫蝶便将这些日细察所得一一相告。 自龙玉清失踪后,女皇身体不虞,在这契机下紫蝶几乎是时时伴着中山王,成了母亲般的角色,他身边发生的一切自然也逃不过她的敏锐嗅觉。 听完,李赫眸底涌出一股愉悦的亮光,透着势在必得的锋芒。 这些日子被龙玉清冷落的隐隐不甘,以及头脑清晰明知二人间正该如此淡漠,心中却总是忍不住想要更多的矛盾……种种烦扰瞬间被这个消息冲散。 李赫踱了两步,出神盯着落地烛台上微微摇曳的火光。 山中朝夕相处后,他才知早逝的父亲是龙玉清心底的痛。 因此,她将素未谋面的生父名声看得尤为重要,容不得任何人亵渎。 看她对郦文的痛恨便知。 而中山王只比龙玉清小一岁,意味着当今皇上生下龙玉清不久后,便移情别恋了。 对龙玉清这等骄傲之人来说,无异于是天大的侮辱。 以对龙玉清的了解,李赫笃定两件事:她与中山王再也不能似之前那样毫无嫌隙、相亲相爱了;她与女皇之间,隔阂只会更深。她不会不替生父雪辱。 如此,策动中山王与龙玉清异心更是顺水推舟之事。 只要中山国懈怠,攻入京城的拦路石就轻而易举地被清扫。 李赫沉思着,唇角缓缓升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但龙玉清不是金丝雀,是只又烈又野的狡猾小狐狸。 强行关押,只会撞栏而亡。 她是慕强之人,只会顺服于强者。 如同初见时比试剑法一样,只有他攻陷京城,让她亲眼看到他是怎样击败她,再以这天下为礼奉到她面前,她才会心甘情愿、一心一意做他的女人。 * 一桩愁到失眠的心事被解决,中山王高兴得不得了,心中对李赫更亲厚了一分。 相国总跟他说齐梁如何,齐王和李赫如何,但他真心觉得李赫敦雅稳重,守纲守节,是个可交之人。 也是为了让阿姐开心,中山王特地去龙玉清面前说已将那玉卖出去。 龙玉清问他卖给了谁,他用李赫所教之言搪塞了,说是王府管家有个识玉的朋友,通过朋友将那玉像散卖了,旁人也不知原来那是干甚么的。 见胞弟不计前嫌,被她狠狠斥责后仍来她面前讨好卖乖,龙玉清心中复杂难言。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太多,对她而言,每件都有很大的冲击性。 她这心中总有团暴躁郁愤的火气,被强压在她理智的利爪下,但当见到中山王时,这团冒着黑烟的火气便一下子鼓开封印,“砰”地蹿出来,将火尽数喷到中山王身上。 以往中山王怕东怕西、同情这个同情那个,龙玉清只是无奈,奚落他两句便罢了,如今,他再说些这般话,她只觉怒不可遏,只觉他懦弱无能、蠢得要死。 尤其当他来为姑姑求情时,那刻她连杀他的心都有了。 身在高位,她深知真心难得,对感情要求得异常苛刻,眼中揉不得一丁点沙子。 以前想都不用想,刻在本能里一般,觉得她会永远庇护胞弟,让他无忧过一辈子,当个长不大的小弟弟。 可现在不同了。想到中山王是母皇背叛父君的产物,她感到无比的恶心。 胞弟的心软怯懦,也都来自那个低贱的后来者。 这让她对中山王更是掩不住的嫌弃。 甚至说,他在这世间呼吸着,便是对她和父君的侮辱。 得知真相的那刻,她已被命运向后推了一丈远。 她跟中山王,永远回不到之前的亲密无间。 但她又不能真的将他推远,毕竟在战略位置中,中山国干系重大。 她还要好好哄住中山王,使他不生芥蒂,愿真心为央廷死守中山国边界。 龙玉清便耐着性子对中山王道:“你想给我难忘的成人礼我心知,但我们这一切并非白来,都是劳苦百姓在为我们担着。若如此铺张浪费,民众臣子知道了,便要寒心。” 中山王顺服地点头表示知晓,又略委屈地说:“阿姐,其实我们这根本不算奢靡。你不知其他藩王世子过得甚么生活……” 龙玉清打断了他,“他们如何,藩国民众自有论断。” 她心中明镜一样清晰。 小时臧婉月来皇宫,从华丽的服饰到蛮横的侍从,种种僭越与傲慢,窥一斑可知全豹。 从他们眼中,她清楚地读到“央廷不过如此,皇太女不过如此,原来皆远不如我们梁国”的不屑。 她也知,各藩国修建的王宫与陵墓,僭越违制者不在少数。 但,只要央廷想与藩国保持和平之相,她与母皇只能当作不知。 顿了片刻,中山王忽然问:“阿姐,有一日你真会与他们起战事么?” 龙玉清不置可否,只盯着他眸底:“你该如何做?” 中山王眼光闪动了下,立即说:“我自然是拼死守住中山国边界,不让齐梁赵西进。” 他又弱声说:“但我真不希望有那一日。我不想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 “死守中山国”,“你是皇太女胞弟,你与央廷荣辱与共,央廷真正能信的只有你”… 这些观点,他自小就深深印进脑中。 可此次回京发生的事,让他亲眼见识到权位的无情、战争的残酷。 他同情战败方被无辜牵连的亲族,比如郦文有些亲属甚至都没沾到他甚么好处,却跟着被处死,还有他的私生子,那样小的孩子,被活活摔死…… 若央廷与藩国真有一战,结局不外乎两个:藩国战败,他认识的好友们,比如李赫、燕荣等都要被处死;若央廷败,他跟母皇、皇姐也没有生路。 最残忍的是,他们身边所有侍从臣子及亲属都要被处死。 他真的不想有战争。他不想那么多无辜的人死。 冷不防,龙玉清用力掐住他肩膀,眸光仿佛似两束灼人的烈光,“克明,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难道你想让母皇和我沦为阶下囚,任人凌.辱?” 中山王拼命摇首,脸上却是矛盾又痛苦的。 龙玉清搂住他,将脸靠到他肩膀上,柔声安慰他说:“乖,不必怕。要杀人的是我,若要报应,便都报应到我头上。你只管去做,不论何时,皇姐都会庇护你。” 中山王又拼命摇首,几滴泪飞落下来,他哽咽说:“不!我不想阿姐遭报应!我想阿姐和母皇好好活着!” …… 待中山王走了,龙玉清轻吐口气,叫了内卫过来问:“中山王最近都在做甚么?” 内卫回道:“禀殿下,王爷大都是在府中,偶尔去齐王府,那个叫紫蝶的侍女整日伴随左右。” 龙玉清神色冷冽,凝眉沉思。 以往中山王不会犹疑,今日却目光闪烁。 他性子单纯,又不知他们异父之事,却有了这样的变化,很难说不是受人教唆。 消了明处的逆贼,暗处的魑魅魍魉还一直蠢蠢欲动。 一边救她念她,一边与她为敌算计她。 龙玉清冷嗤,眸光阴沉。 诚然,李赫肯为她抛却某些东西,却是权衡利弊、仔细斟酌后所为。 他绝不会停下脚步。 正如她,立誓要将藩王削弱削灭,给继任者一个真正的九州至尊皇位。 不会为任何事、任何人有所动摇。 思索片刻,龙玉清脸上浮出一抹冷然笑意。 既然如此,那便玩个有趣的游戏。 第二日,齐王府来了皇太女令文,说李赫未去赏功宴,今日特邀李赫和臧婉月去仙泽湖。 说是令文,却是龙玉清亲自写的。 李赫拿着锦书,多看了两遍,去看那细钩劲瘦的字体。 她写字笔势犹如险峰峭壁,在钩折时,锐利急遽,狂放不羁,锋芒毕露。 他不禁笑,硬朗的轮廓柔和下来。 字如其人。见到她的字,犹如见到她那不可一世的倨傲模样。 他将令书放好,忽而后悔起她送他的第一封信竟被他烧毁。 她写的浑话他记忆犹新:“我非迂腐女子,即使光足被你看到,也绝不赖你。” 过往的香艳场景涌入脑海,李赫陷入遐想:她的脚,软绵绵的,跟他手掌差不多大,搓弄几下,便留下一团红痕,多使分力气,她便会骂他…… 还有她雪白的身子…… 李赫腹中似有团火,他蹙眉,心中忍不住唾骂自己。 静坐调息了片刻,那股燥意却始终无法消除。 他睁目,下榻脱了外衣,执剑快步至院中。 不多时,院中寒光四起,肃杀之气似水波荡漾,充斥院中。 臧婉月闻声而来,在旁观看李赫舞剑的矫健身影。 她眸中的爱慕要溢出来般,含情脉脉的眸光定定粘在李赫身上。 待李赫收了式,她拿起汗巾想为他擦拭脸上热汗,他却拿过去道:“我自己来。” 李赫简单擦拭了几下,便将汗巾递给了旁边的凌彦。 臧婉月心情又低落下去。李赫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她的心情。 赫哥哥为何对她这样生分。连为他擦汗都不让。是因他心中只有皇太女么? 她主动问:“赫哥哥,你方才最后那招可是玄影剑法中的‘燕回朝阳’?” 李赫倒有些意外,望向她,“你甚么时候开始看剑谱了?” 见赫哥哥对她另眼相待,臧婉月兴奋得脸发红,垂了眸说:“我知赫哥哥练玄影剑法,无事便翻着看看,总算能明白赫哥哥在练甚么。” 李赫颔首,温声提醒她:“剑谱枯燥,费眼劳神,你量力而行。” “嗯。” 臧婉月开心应下,因李赫这两句话,心中重又欢愉。 * 仙泽湖水质碧绿,无风时水平如镜,微风起时,波光粼粼,在灿阳下闪着无数星点。 湖四周是连绵不断的山峰,青青山影倒映于湖面,山光水色,融为一体,正是观景的好时候。 龙玉清以女帝之名赐了李赫一件杏黄色朝服,还有劈成一半的铁券,上面以金字刻着:“卿恕一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杏黄色乃皇储专用,同金书铁券一样,都臣子所能被赐予的无上尊荣。龙玉清今日就穿了件杏黄色常服。 李赫神色没有甚么波动,沉稳地谢了恩,身后凌彦指挥侍从将这两样赏赐小心地收好。 臧婉月心中却更悲观,也更憋屈,她总觉皇太女望向赫哥哥的目光深不见底,含了别的东西。 令她稍感安慰的是,赫哥哥眉宇间透着肃重,言行皆守君臣之礼,连一眼都未多看过皇太女。 她相信,赫哥哥会如他所说,此次离京后便不再与皇太女相见,娶她一心一意地过日子。 湖心清风徐来,一身白衣的梅鹤亭衣袂飘飘、墨发飞扬,他本就生得松形鹤骨,此时更显得超凡脱俗,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仙风道气。 他总是紧随在皇太女身侧,无声无息,仅在皇太女回首找他时,他才会低声回话。 看起来皇太女待他很不同。 与他说话时,神情都很松快,有时还说笑句甚么。 臧婉月下意识去看李赫,见他远眺风景,并未关注皇太女那方的细微动静。 她心中愈加喜悦。 那厢中山王却若有所思。 阿姐爱美人,今日可真是“左拥右抱”,李王兄英武轩昂,太傅出尘脱俗。 可以他看来,阿姐还是跟李王兄相配。 不过,看起来阿姐却更喜欢太傅。 好似阿姐对李王兄除了感激之情,别无其它。 大概是皇姐始终都未对李王兄拒婚之事释怀吧,或者,李王兄身份终究是大忌…… 相准时机,臧婉月笑容满面地说:“殿下,以前臣女总觉这天下真是无人配得起您,不过梅大人却让臣女那消了那想法。” 一语既出,李赫蓦地变了脸色,立时开口,肃声说:“婉月,梅大人身为太傅,只是辅佐殿下。莫要乱言。” 他剑眉微蹙,眸光严厉,有几分不留情面的训斥意味。 臧婉月心内发酸,连忙向龙玉清求恕:“臣女失言,望殿下赎罪。” 龙玉清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二人的神情,唇角含笑,“无妨,我也是如此想。有鹤亭在,我心中就安稳得很,也快乐了许多。” 李赫双目像被刺到,瞳光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 他下意识望向龙玉清。 见她神色坦然、面带微笑,李赫胸腔中像被大团棉花堵住,口中又品出酸意来,只觉梅鹤亭紧紧跟随的身影更加刺目,心中不由得想起这些时日一些传闻。 新任太傅在朝臣中引起一波不小的震动。 一是太傅年纪尚轻又容貌出众,据说是皇太女的救命恩人,无根无门,横空出世;二是太傅竟直接入住皇太女府,在皇宫外殿也有居所,平日里跟在皇太女身旁形影不离,为她出谋划策,其他事务一概不理,也不见无关之人。 因这实在不合常制,一时间,京中便有些流言出来,说梅太傅另一身份其实是皇太女的男宠,两人在一处,政务私情两不误。 的确,龙玉清跟梅鹤亭在一处说话总是言笑晏晏。 李赫垂眸,脑中回想在山中他们二人独处时的情景。 她像个孩童一样在他面前撒娇耍赖,对他要比梅鹤亭亲昵许多倍。 但很明显,她对梅鹤亭有几分尊敬的意味在其中。外人一眼便能看出。 待他,尽管亲密,却总是调笑戏弄,上下其手,无休止占他便宜。 有此对比,李赫从未如此确定,浑觉龙玉清待他无非是:身旁正好有这样一人,不玩白不玩,反正也是解恨解闷。 想到这层,李赫那酸意一下子膨胀为怒意。 他性子沉稳,喜怒不行于色,此时眸底却渐渐镀了层暗色,眼神不时落在龙玉清身上,落在梅鹤亭身上,其中怨愤一时无法遏制。 龙玉清仿佛不知,泰然自若地对中山王说:“克明,今日难得有兴致,叫你那侍女紫蝶来,与马婵比试一场。马婵都巴望了好久呢。” 中山王想想马婵魁梧的块头,一脸担忧地说:“阿姐,让马将军手下留情呐,我可不想紫蝶jiejie受伤。” 听他说得如此亲厚,龙玉清神色微变,却笑着答应:“只是比试,点到为止。” 明晃晃的鸳鸯双刀与虎.牙.刀“咣咣”相撞,火花四起。 这船虽开阔稳当,却终归不如平地,却也更增加了斗战的刺激与观赏性。 两个身影腾跳闪挪,手中大刀使得虎虎生威。 马婵力气大,那虎.牙.刀又是名家打造、万里挑一的名刀,渐渐占了上风。 船身晃了一下,紫蝶身轻没能稳得住,被稳如泰山的马婵瞄准破绽,一刀劈下。 火花四溅中,紫蝶的刀刃起了卷,右手被震得发麻,手中单刀“啪嗒”落地。 马婵却并未停下,又横刀向她砍去。 紫蝶也不躲闪,用左手所剩的单刀迎战。 她那单刀怎会是虎.牙.刀的对手,勉力撑了十几招,手臂上全是伤,一条衣袖都红了。 马婵目中蓄满了杀气,愈战愈勇,若再不停,紫蝶便只有死路一条。 中山王过去拉着龙玉清的衣袖相求:“阿姐,你快些让马将军停下啊!” 龙玉清却不急不徐道:“紫蝶深有死士的孤勇之风,失血失命也不失气节。我若喊停,恐怕紫蝶虽活了命,心中是要怪我的。要当如何,我还真有些犹豫。” 她望向李赫,诚心询问道:“李王兄,你在江湖游走,见多识广,此情此景,我是否该喊声停?” 李赫神色沉稳,并无半分同情之色,淡漠地道:“但凭殿下心愿。” 龙玉清又去问梅鹤亭,一向冰冷的梅鹤亭却难得带了丝温度,“殿下,既然是中山王在意之人,不可以江湖规矩待她。” 心知中山王已将紫蝶当成不可或缺的左右臂,龙玉清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中山王推远,原本就不想取紫蝶性命,听了梅鹤亭的话,便顺水推舟喊道:“马婵,停手!” 李赫眸中却又添层不可言的幽怨。 她看上去对梅鹤亭竟这样言听计从。 还是,她在故意做给他看? 毕竟,她做事独断,是不轻易听信他人的。 还有那梅鹤亭,话里话外为她谋算,生怕她得罪中山王,故而劝她放了紫蝶一马。 对比之下,她是否会觉一心为她的梅鹤亭更胜他一筹? 到底如何,一时间李赫竟难辨得清。 他又无端愤怒,燥火横亘胸口。情字果然蒙人眼,昏人智。 那厢马婵意犹未尽地停了手。 紫蝶的手腕已鲜血直流、手臂直颤,全身大汗淋漓,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 臧婉月不由得轻声道:“好可怜……” 龙玉清又去看李赫,对他笑道:“紫蝶这心性若是自小养着卖命,定是忠心耿耿,至死不生二心的,当婢女真是可惜了。若是遇到的早,我真要收在身旁用的。这等忠诚正是我想要的。” 她不仅在刺探他反应,还再度拿“忠诚”一论来讽刺他,提醒他,她永远忘不掉那件事:他将腿上有伤的她扔在涨水的河床上一走了之,弃她于不顾。 李赫胸腔中的火气又蹿高一丈。 他不仅愤怒,而且竟生出了一丝委屈。 愤怒龙玉清性同男子,却为何不能理解他们“此一时,彼一时”的立场,因彼时之事将他钉在罪过墙上,再也不肯放他下来;委屈自己已将心意明表,她却连疙瘩都未解开,他的心意在她面前真的是一文不值。 李赫含恨抬眸,紧绷的目光份量极重,直直看着龙玉清。 须臾,他冷笑,嘴中说出句与心意南辕北辙的话:“殿下有梅大人,又何需可惜。” 龙玉清的笑挂在脸上。 她无声哂笑,盯着他黢黑的眸底:“忠士又怎会嫌多,当然是愈多愈好。我要鹤亭,但也随时随地会要其他忠士。” 李赫脸上迅速蒙了层乌云。 果然是,她会要很多男人。跟梅鹤亭一样才貌两全的男人。左拥右抱,源源不断。 李赫收回眸光,薄唇绷紧,重又变得肃正。 他不想再看她,不想再看到她身旁的梅鹤亭,怕多看几眼,会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懑。 李赫垂首,低沉的声调中隐约有丝枯涩,“臣愿殿下心想事成。” 这回话在龙玉清看来是阴阳怪调无疑了。 龙玉清暗自嗤笑了声,将头扭过去跟梅鹤亭说话。 明明敲山震虎的目的已达到,心中那股气却愈来愈旺。 逆臣贼子,只有她对他阴阳怪调的份。谁准他朝她这样了?! 今日所见,对其无情冷硬的心性更是深识一层。 紫蝶性命堪忧,他面色自若,云淡风轻地观看。 她将紫蝶的生死权交由他选择,他事不关己地踢回来。 真是冷清冷心,为达目的不惜所有,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类人,都难控得很,也难以屈服。正如她。不论是何处境,宁死也不会屈从。 龙玉清熟读史书,深知此等心性堪当大任。 她自小也是如此要求自我。 不知,跟臧婉月是否也是如此。 与梁国有了嫌隙,一转身,便对臧婉月倍加疼惜,以示诚心。如此,一举两得。 会否,臧婉月说的都是真的? 想到此,龙玉清甚觉受辱,心中怒火无论如何也灭不下去。 怎么,她还给这对jian恶男女制造了契机? 白让他们乘机快活了一把,也未将齐梁分出道缝隙来? 这简直是对她的嘲讽! 恐怕他们心里也对她这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屑罢? …… 回至宫中,沐浴过后,龙玉清心中怒气却仍未消减,甚至有愈来愈暴躁的迹象,只觉气不顺畅,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爽。 她在殿中走来走去,忽而扬手,将李赫呈上的说明日启程返齐的辞信扔飞出去。 她脑海中回想着离开仙泽湖时,臧婉月挽着李赫手臂下船的情景,不知是体弱还是甚么,臧婉月身子一下歪进李赫怀中,李赫好生护着她让她小心些,两人低声细语,一副两情缱绻的样子。 龙玉清如芒刺在背,浑觉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被他们羞辱得难受。 她暴躁不堪,从书房抽屉中拿出那个木雕小龙,“砰”地扔到地上。 这还不解恨,又过去使劲踩,使劲跺。 发泄完后,她“哗”地掀开帷帐,呈大字型平躺到榻上。 过了会,她长吐口气,忽而烦躁地坐起身来,朝外面道:“更衣!” 慧珠带着两个侍女进来,为她更衣束冠穿靴。 穿戴整齐,龙玉清佩上宝剑,径直出宫,往齐王府而去。 先遣官已去齐王府递了消息,龙玉清一到,李赫已候在王府大门。 他眼神清明,与龙玉清对视,而后俯首行礼:“参见殿下。” 龙玉清重重看他一眼,擦身进去,故意撞到他手臂,“免礼。” 她轻车熟路走至大堂,对身后的一干人等冷声说:“退下。” “是。” 见皇太女杀气腾腾,蓦然来访,王伯疏和盛佑等部将不明其目的,退出时略忧心地看了眼主君李赫。 堂中只剩了龙玉清与李赫。 龙玉清剜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书房。 顿了片刻,李赫也跟进去。 见他进来,龙玉清拿过他书架上的书就撕,碎页扬得到处都是。 李赫不发一语地看着,没有阻挡的意思。 他挺拔的身影立在她身后,眸中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以及漫天飞舞的书页。 少女的怒火是显而易见的,在张牙舞爪地发泄着,如洪水般统统泼到他面上。 高大的年轻男子眸中也蓄着怒火,正一点点焚向四肢百骸,大有燎原之势。 她心中有火,他也是。一直未曾消掉过。 不知撕了多少本书,手都疼了,龙玉清才停住。 她望向李赫,眼神上下直扫,从未如此赤.裸过。 李赫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唯有黢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仪表堂堂立在那里,气宇轩昂,一身的英武之气,龙玉清打量着,眸中欲.望更强烈。 誓不屈从的逆臣贼子,油滑不贞的狗男人,笑里藏刀算计她的双面人……她要将他玷.污。 要在齐王府,在他的部属眼皮子底下,在臧婉月身旁,将这人面兽心的伪君子狠狠睡了,才能扑灭心中那熊熊的不忿之火。 龙玉清生硬地问:“李赫,你是不是童.男身?” 李赫竟然立即应了,“是。” “若你敢瞒我,我便将你阉割!” 龙玉清“咣”地将剑扔到桌上,开始脱外衣。 李赫并未有躲闪的意思,目光落在她身上,看着她的衣裳一件件落地。 随着她身上的衣裳越来越少,他目光也逐渐guntang。 龙玉清朝他走来,踮脚勾住他脖颈,亲他下巴,舔他的薄唇,肆无忌惮。 李赫将她拔地而起,抱着她回吻。 他很快占据了主导,秋风扫落叶一般,似要将她吞下去。 他眸光暗得可怕,这些时日积攒的暗火挣破牢笼,争相奔出,从四面八方灼灭了他的理智。 …… “不许这样!” 龙玉清粉面含怒,喝停李赫。 李赫如她所愿,让她俯视他。 如此终不得法,最终还是回至初始。 …… 王府管家与领队王伯疏正带人查点各项准备事宜,下午即将启程返齐。 李赫负手立在窗前,看上去有些神思不属。 王伯疏进来请示他,他也心不在焉。 院中有脚步声响起,他眸光发亮,快步走至门口。 果然是送信的侍从回来,却是两手空空,禀道:“主君,殿下说‘一路顺风’。” “没有别的了?”李赫问。 侍从尴尬地摇首。 李赫眼神暗了一分,又问:“可知殿下在忙甚么?” “听小福子说,殿下在见新科状元冯嘉与,殿下甚爱冯状元的字,想让他教着写字。” 李赫瞬间黑面,沉声低喝:“退下。” 她如此冷淡,难道是昨夜对他失望之故? 他原以为会做一回雄伟大丈夫,却不料很快便结束了,迎着她惊讶的眼神,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想要再次证明自己,她却碰都不让碰了。 是否她觉得他中看不中用,不合她意,所以睡过便将他当废纸扔掉,不再有念想。 如此想着,李赫羞窘中带了愤怒。还有种百口莫辩的委屈。 难道她不知男子第一次都很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