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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武篇20

    夜里,屋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吵得人睡不安稳,忽地,一声闷雷响起,惊醒了浅眠的皇甫,他午后喝了药歇了整整一个下午,发了汗,人也精神了不少,入了夜人就有些精神过头了,若不是顾及着冯权因照顾他又乏又累,恐怕也不会如此乖巧的躺在床上。

    阿睿……皇甫无声的张了张口,却没有喊出声来,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冯权傻笑着,结果兜兜转转,他还是要跟着冯权去往临洮,或许是天意吧。

    也或者,他还能陪着冯权这一路,等到了临洮,他再离开就是了。

    冯权一直觉得他心狠,其实,他也不是心狠,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他要走的这条路,注定是坎坷崎岖的,他一个人走便走了,可他舍不得将冯权也扯上这条路。冯权有自己的如花美眷,有自己的富贵荣华,有自己的一世安稳,他现在离开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可是……

    皇甫望着冯权沉睡的面庞,轻轻抚上了他的侧脸。

    如果这一切能让冯权开心的话,他做什么都好。

    冯权突然皱了皱眉,被皇甫弄得脸上发痒,随手挥开了某人的爪子,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皇甫有点小委屈,但又不敢扰了冯权清梦,便百无聊赖的躺着。

    说起来,今日睡梦之中,他听着冯权喃了一句尺之璧的事,似乎是要将其一并带走。

    冯权虽然同他讲了尺之璧的事情,但却一直都不肯让他去碰,皇甫自己也能猜到,他失去了存在,怕是不能在尺之璧上显出身影了,冯权忧心这个才不许他去碰尺之璧。

    可是,如果,还可以显出身影呢?

    像尺之璧这样稀奇的宝物,恐怕不只是预知这一项作用,说不得会有别的用处……

    皇甫的心思瞬间被挑了起来,看了看冯权的背影,知他睡得相当熟了,便轻手轻脚地摸下了床。

    他必须要去看看。

    世人眼中可以称得上是旷世之物的尺之璧,此时正盖着一块破麻布立在杂物室的墙角积灰,皇甫站在镜前,忐忑不已,伸了好几次手,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将那块东烂西破的麻布掀开。

    此事若是被冯权所知,怕是又要生他的气了……

    可是不看看,他又没办法叫自己死心……

    皇甫环着双臂考虑了半天,终究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捏了麻布的一角,缓缓地掀开,蹲在前面,镜子中映出自己的容貌,仿佛只是一块铜镜。

    皇甫想起头一次触碰尺之璧时看到的景象,心里还有些发怵。

    应当不会再有那种景象了吧……

    皇甫犹豫再三,还是颤颤巍巍地将手覆在镜面,水纹荡开,皇甫心里一紧,慌忙闭上了双眼,片刻后才壮起胆子眯着眼睛偷看,只见镜面上一片混沌,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意料之中……

    皇甫愣愣的看了一会儿,不免沮丧。

    他竟然还想着会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发生,果然是他想太多了。

    皇甫去探地上扔着的麻布,不小心被尺之璧的边框勾到了手指,血珠渗出,在镜子的边框上抹出了一道红痕。

    嘶……

    完了!会被阿睿发现的!

    皇甫含着勾破了的手指,连忙起身去寻了干净的帕子,沾了凉水,将边框细细擦净,这才放下心来,止血后,将手指简单包扎了一下,将破麻布往镜上一扔,回房去了。

    冯权睡得正香,突然一股冷意靠了过来,冯权半睁了眼睛,侧身看到了正往被窝里钻的皇甫。

    “你做什么?”冯权嘶哑着嗓音,问了一句。

    皇甫咧嘴,“起夜。”

    冯权隐晦的翻了个白眼,合上了眼,皇甫却凑了过来,冰凉的气息袭了过来,冯权冷得一颤,拍掉了皇甫不安分的爪子,“冷。”

    皇甫却是厚脸皮的又缠了过来,冰冷的手掌摸进了冯权的衣领,贴在了他胸口前的里衣上,“你给我暖暖呗。”

    冯权十分的睡意直教这一番冷气激得跑了七八分,顿时就有些恼火,瞪着某人,结果某人竟还一脸无辜的望回来,“每天可都是我在给你暖被子呢,你就只是给我暖暖手而已……”

    冯权瞬间理亏无言,火气也跟着散了。

    皇甫得意一笑。

    虽说还隔着衣服,但是,也很幸福了……

    皇甫毕竟年轻气盛,不多时被窝里便温暖起来,冯权被他暖烘烘的身体熏得昏昏欲睡,靠在他胸前,眼皮不住的打架,脑子也有些迷糊了,“我明日带你去买几件常服吧。”

    “不要。”皇甫撇嘴,拒绝。

    冯权抬眼看他,不知这人又怎么了。

    皇甫的指尖绕着一缕青丝,温柔地擦过冯权的鬓角,“我就想穿你的。”

    冯权神色困顿,连连道,“穿吧穿吧。”

    竟然还有人乐意穿旧衣的……

    不买还省了他的钱呢……

    “阿睿。”皇甫喃着,贴着冯权的耳朵呼气。

    “嗯?”

    “你可介意我穿你的衣物么?”

    “有什么好介意的?”冯权伸手抵着皇甫的胸口,将人推开了一点,有点太热了……“我不也穿过你的。”

    皇甫嘿嘿两声,听来十分的痴傻,冯权嫌弃地翻身,睡得远了一些。

    皇甫看着冯权越躲越远,只好又粘了上去,从身后将人搂住,冯权没挣扎了几下就困得睡过去了。

    皇甫听着雨声,觉得烦躁,他们即刻便要起行了,这雨却是下个不停,可如何是好。

    若是雨停了,便好了……

    睡时两个人贴得太近,冯权一早便被热醒了,掰开皇甫的铁臂刚坐起来便冷得一抖,紧接着便打了个喷嚏,将皇甫惊醒了。

    “我没事。”冯权揉了揉鼻子,皇甫慌里慌张地拽过床头的外袍,将冯权裹了起来。“你先别慌。”冯权无奈,拽住了正要往床下跳的皇甫。

    “你别动,我先去煮点姜汤。”皇甫说着将冯权的手往被子里一塞风风火火地便离开了房间。

    “怕是会把房子也给点着了。”冯权低嘲一句,穿好衣服跟了出去。

    好在冯权赶到的时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甫小郎还没将引草点燃,避免了一场极有可能会发生的大火。

    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这天,需要的东西大都置备齐全了,冯权将铺子里的事都交代了一番,便领着皇甫回到了住处,将那面尺之璧用绸布裹了个严实搬上了车,冯权想着回了临洮找个妥善的地方存起来,这往后都不见天日才好。

    皇甫将马厩的草料又添了一些,抬头便能看到半空中那彤红的夕阳,将飘散在天边的云层照得五彩斑斓,绚丽无比。早起不久,雨便渐渐地停了,想来今后的行程也会是晴空万里吧。

    “阿睿!”皇甫喊了一声,想让冯权也瞧瞧这晚霞,突听闻院子的大门被叩响了,便前去开了门。

    “怎么了?”冯权从厨房出来,却见皇甫站在门前,似乎是有人,便走上前去,门外是一位面容俊朗的男子,瞧着与皇甫有着三分相似,而皇甫已经愣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冯权对着门外的人施了一礼,问道,“不知您是?”

    那人一愣,心下有些诧异,自己怎会看一位陌生人还看得出神了,笑着,“想必您便是庄郎君了。”那人略一拱手,“在下皇甫氏,受我父所托,送来一物,还请庄郎君转交一位名唤阿云的郎君。”说罢,男人将手中的锦盒捧出,冯权接了过来,答应下来,暗暗握住了皇甫的手。

    “我父还吩咐,替他转告一言,‘此往临洮山高路远,望阿云一路平安,此一生荆棘满布,愿阿云行途平坦,勿忘襄武。‘”

    皇甫身子一颤,却绽开了笑颜,“阿云会的。”

    男人看他,也不由得笑起来,神色仍有些疑惑,“不知是在何处见过?”

    “未曾见过。”

    男人点头,对着两人作揖,“愿二位行道平安,若有闲还请再行襄武,在下告辞。”

    男人骑着马离开了。

    皇甫在门前站了许久,才低低的开口,“那是我二哥。”

    “与你不大相像。”

    “二位兄长都是像阿翁,我像阿母多一些。”皇甫望向早已没有了身影的街角,“我可能,不会再回襄武了。”

    “阿云……”

    皇甫也不知为何,只是心底有着这样的预感。

    不知他会,停在哪里……葬在何处……

    他不想最后死在了襄武,却进不去祖坟,做了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