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木匠

    

1  .木匠



    棕黄板寸头的小青年模样俊俏却骨瘦如柴,身板子就像个晾衣架,挂着个花哨背心空空落落。虽个头不矮,但穿着紧身裤的两条腿跟竹竿子似的。

    他手上捏着四张皱皱巴巴的一元钞票,唯唯诺诺递到少女身前:

    “宝贝崽,我手头就只有四块钱了……”

    相较于小青年的极致干瘦,少女的模样倒是气血充足健康不少。

    紧身露脐短袖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型,高腰牛仔裤束紧了纤腰丰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方方及腰,只是并未精心打理而显得毛毛躁躁。

    此刻,少女的脸色并不好。

    “梁耀民,你他妈真扫兴。”

    说着,她咬下手里炸串上最后一个rou丸,将竹签狠狠砸在小青年头上:

    “带我来镇上步行街耍,连个奶茶都没得喝!”

    “宝贝崽噢我的心肝肝,我这全部身家就这些了,都给你了噢。”

    不顾少女如何耍脾气,小青年一把环过她的肩膀,细声哄说后提议道:

    “东崽他们是不是在附近啊?我去小卖部打个电话把他们叫过来,凑够五块钱,能买个珍珠奶茶!”

    正当圩日,镇上唯一的步行街很是热闹。

    两排红砖自建房的商铺都是些小年轻喜欢的新潮玩意儿,有甜食屋两元店,件件五折的女装店循环着大音响,嗨歌震天动地。

    要说生意最红火的,当数奶茶店。

    毫无装修设计可言的奶茶店贴着清一色半墙白瓷砖,吊扇咿咿呀呀响个不停。

    铺子里烟雾缭绕乌烟瘴气。打牌的抽烟的,七八个人围着一杯奶茶,笑骂尖叫邋遢话不绝于口。

    细胳膊细腿的小伙小妹们皮肤黢黑,他们像是遵循着某种默认规则,人人身穿紧身束脚裤,有意无意袒炫半臂纹身。还不约而同脚踏人字拖,露出灰不溜秋的脚趾头。

    乔佳善站在奶茶店门口被等待磨去了最后的耐心。

    她眉头紧拧,樱桃似得小嘴嘟得老高,点缀着高光眼影的扑闪闪的大眼睛不时翻起白眼。

    不管梁耀民如何谄媚讨好,她都吝啬得不愿给一个好脸。时而还要朝他脸上甩一个响亮的巴掌,疼得梁耀民捂着脸颊嗷嗷直叫。

    这时。

    一辆破旧电瓶车上挤坐着三个人,从远处驶来。

    三人体格瘦小,约好似的剪着同一款锅盖头。

    “乔姐!”

    车都没停稳,坐在最后边的东崽就蹦了下来,踉跄几步飞奔到乔佳善跟前。

    东崽还没有乔佳善高,他仰着脑袋撩拨了几下脑门上厚厚的刘海,从兜里掏出一块钱痞笑道:

    “我们乔姐的奶茶这不就有着落了!”

    “放屁!”

    乔佳善气得跺脚:

    “刚刚去小卖部打电话花了五毛!还差五毛!”

    五毛。

    五毛难倒英雄汉。

    五毛压弯直背杆。

    五个人聚在一起扒光了裤兜鞋垫,硬是没凑到五毛钱。

    乔佳善到最后都没买到心心念念的珍珠奶茶。

    五个人只能用手头上的钱在卷烟摊买了五根烟,蹲在水沟子旁惆怅苦叹。

    “搞钱,搞钱难啊!”

    东崽往水沟里吐了口痰:

    “要不我再去偷电瓶,你们打掩护?”

    “莫搞。”

    乔佳善坐在石阶边,手肘撑着膝盖。

    粉嫩双指间夹着一支卷烟,烟尾抵在涂有艳色口红的嘴唇间猛吸了一口:

    “你之前进去过,这次再犯罚得重!”

    一只细胳膊搭在了乔佳善肩膀上。

    梁耀民贴紧了自己女朋友:

    “宝贝崽崽,等我爸打工回来,我就跟他说我要去读技校学手艺。估摸着能骗个千来块钱!”

    乔佳善一口烟雾吐在了梁耀民脸上:

    “你爸?你爸猴年马月回来?别他妈给我画饼,我不吃这套。”

    梁耀民是心虚的。

    要让他凭自己的能力搞钱?他真没这个本事。

    打架打不去,骗钱没头脑,连硬抢都鼓不起那个勇气。

    如此想着,他缩了缩脑袋,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手中的烟只剩一个尾巴。

    乔佳善轻轻一弹,将还冒着火星的烟尾巴弹进了水沟子里。

    看着烟尾巴熄灭了火光,随着水流飘了一路,她似是想到了什么。

    “偷呗。”

    乔佳善忽然站起身,顺而伸了个懒腰:

    “那瞎眼木匠家,总能偷到些什么。”

    隔壁村头有个木匠。

    一个瞎了眼的木匠。

    按理说瞎了眼睛怎么能当木匠?

    别人或许不能,但陈挚真就当上了。

    不仅当上了,还当得很好。

    他手艺精细,做工精良。物件粗略摸个大概,就能造个一模一样。

    乔佳善打小就爱去陈挚家偷东西。

    没别的原因,就因为他是个无父无母孤身一人的瞎眼睛,他家的东西最好偷。

    每每陈挚不在家,乔佳善就翻入他家墙头,屋里屋外搜寻一番。

    即便他中途回了家,乔佳善也不慌不忙。只需蹑手蹑脚避在一旁,趁个空档钻出门缝,她就能逃之夭夭。

    只是瞎木匠家里除了木头就是工具,翻箱倒柜也找不到钱在哪里。

    起初乔佳善只是偷木板。上好的原木板,大的扛不动,小的没必要,要大不小的卖也没人收烧都不好烧。

    再来只能偷器械上的配件,齿轮铆钉或是刀条,可破铜烂铁加在一起都值不了几个钱。

    一来二去,乔佳善也不愿意白费功夫了。

    去陈挚家逛一圈,还不如偷路边电瓶车的充电器来得方便。

    要是没有贪心,从偷充电器到偷电瓶,东崽也不会被抓。

    要是东崽不被抓,也不会留下案底,成为镇上街区重点关注对象。

    现在电瓶偷不了,充电器也偷不了。

    陈挚,成了乔佳善唯一的后路。

    石砌的围墙上爬满青藤,一眼瞧着就不是野草,是专门种的瓜苗。

    墙角根没绿苔,一路连绵到大门口都清清爽爽。

    可见,主人家是个做事细致爱干净的人。

    一个瞎子爱干净给谁看啊?

    倚在陈挚家围墙边,乔佳善这么想。

    泥巴路上。

    过经的瘪嘴阿婆晃晃悠悠放下扁担,中气十足扯着嗓门朝门里喊道:

    “辣尖儿哎——”

    围墙里原本一下又一下传出的锤木顿响忽然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

    “哐啷”一个闷声,似是器具落地。

    沉沉的脚步从屋内深处朝大门口越靠越近。

    乔佳善本想躲到墙根旁掩藏自己的身影。

    刚一抬脚才想到,那瞎眼睛怎么可能看得到自己?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于是,便也不躲不避,继续倚靠在围墙边环着双臂。

    纹理清晰的深木外门开了条缝。

    一个男人拿着簸箕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男人穿着短袖。

    本应不是紧身材质,却被过分充鼓的肌rou撑得极为贴身。

    木屑沾满了他的衣裤,连发梢都勾挂着不少。白花花一大片微尘遍布在他麦色的皮肤,随着他行走的动作飘落了一路。

    从踏出门槛后,他抬起了手试探地摸索。

    稳落的脚步开始放缓,零零碎碎向前挪动。

    阿婆对此很是习以为常。

    直接走来牵着他的手引导他蹲下身,将他的手掌触在了扁担篮满满的辣椒表面。

    “新鲜的辣尖儿噢,刚拐的,慢慢挑嘛。”

    阿婆嗓门极具穿透力,尖锐而刺耳。她蹲在一旁将压在篮底的辣椒往外掏翻,又帮忙挑选出一二直往男人手里塞。

    男人不似常人那样目视着手中的东西,而是稍稍侧着头,像是在用听觉判断掐过辣椒杆儿发出的声音。

    面对阿婆喋喋不休,他闷闷沉沉一言不发,没有作出什么回应。只是熟稔而利索地一把一把将挑选出的辣椒放进自己的簸箕。

    直到簸箕里装满了红艳艳的辣尖儿,他才站起身。

    掀撩开衣摆的手伸进了裤子口袋,从中掏出了一打厚厚的零钱。

    他揉搓着钱币一角的纹理,去分辨数字金额,而后抽出一张递了上去。

    围墙旁,少女本藐着的眼睛忽而渐渐凝出一个专注的视线。

    她撩开遮挡在头顶上的藤梢,像是想看得更清。

    眼见着男人捧起簸箕走回了家门。

    她唇角一动,勾起了一个得意的笑色。

    难怪从来翻不出他的钱。

    原来。

    全在他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