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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碧沁阁周遭是一圈碧绿幽幽的常青树,隐在小径深处,颇有种曲径通幽的味道。它建于十阶石台之上,因此比平地高了那么一截,立于二层朝西窗口,便能清晰穿过青松树枝望见重旸宫浩浩汤汤的殿顶,仔细看兴许还能瞧见什么零星人物,那场面那气派,比这里壮观了不是一点。

然而毕竟是有人烟了,内务府见着势头不对,赶紧顺了许多宫女太监过来,塞得碧沁阁小小地方挤得透不过气。王鄞素来不喜人多,皱着眉头三三两两都撵走了,只剩了几个看上去乖顺的。

翌日清晨,王鄞就被贻川叫了醒,碧沁阁并不隶属重旸宫,因此她并不需要前去拜见祁无雪,幸得如此,不然这心里得膈应得慌。

略施粉黛,贻川手巧,素净而有些苍白的面庞瞧上去总算好看多了。在低调堕马髻上插上一根干净的碧玉簪子,顶上有颗圆润的珠子,配着水绿襦裙,在那环肥燕瘦中应是极不惹人注目的。

先是拜见皇后。

陈皇后为宰相长女,太后表侄女,身份尊贵非一般。其亦是王鄞旧识,然说个中缘由却是说不清道不明,大家伙心知肚明绝口不提。

原以为应是走个过场罢了,没想到今日不知是何好日子,一圈人竟难得地聚了个头。一踏入凤禧宫,便暖意融融,各式香味扑面而来,熏得人是晕头转向。

王鄞颔首请安,余光却不急不慢地在坐满了各宫嫔妃面前扫了一圈:果真有点名分的都来了,只没见到祁无雪。

“如今meimei重回我们姐妹中间,真是可喜可贺。皇上还特地提前解除了禁足,可见对你的挂心,meimei可千万要珍惜呀。”一句话抢白在皇后面前,说的是虚虚实实,个中大有意味。

没有皇后发话,王鄞不敢起身,只抬头定定望向韩杏儿——此人妒忌心极强,口毒心直。但没办法,谁叫她资格老,又在艰难万险中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一争气还生了个皇子。想来母凭子贵,出身平平竟连升几级当上了昭仪。且是皇后的人,众人都只是敢怒不敢言。

只是这会子奇怪,从前在皇后背后亦步亦趋的,竟敢抢在皇后跟前发话。

再说到韩杏儿本家,其父亲为当朝五品官员,曾是王鄞父亲的得意门生,比王辛更为年长,王辛不忍其碌碌无为便推荐其入朝为官。没想到从前唯唯诺诺的人竟在暗箭明枪中本性毕露圆滑无比,甚至勾结上王辛最为鄙夷的宰相一派。王辛秉着先生道义教训了其几句,反倒被其怀恨在心,最后联同了宰相陷害王辛,为宰相一派爪牙。

韩杏儿从前未入宫时与王鄞亲热,想来却是表里不一,内里嫉妒成性怀恨在心。因此等王鄞一入宫便处处刁难。

说来这一家倒有趣,父亲抓了宰相为靠山,女儿抓了宰相的女儿为靠山,稳稳当当吃穿不愁,果真血脉相通。

来不及细想,王鄞微笑着点头:“谢过昭仪教诲。昭仪是本朝第一位小皇子的生母,自然尊贵异常。皇上对我怎可算挂心,对jiejie才是无微不至。”

一句话把矛头无声无息地又转向了韩杏儿,她黛眉微蹙,想是肚子里不少带刺的话要说,想想不妥,欲言又止。面上憋屈得很。

这刀光剑影中,陈皇后倒是一个人悠闲,权当看不懂,不知情。品了许久的茶才懒懒开口,嘴上暖暖笑着,一双细长凤眼随意一瞟,却看得人凉飕飕:“才人坐下罢。”

不多时,一身便服的皇后便有了倦色,大抵是其年少时性子野,在雪地里落下的顽疾到冬天总发作,此刻便遣了众人,自己由侍婢搀扶着进了后殿。

杏昭仪亦做作地叹口气自言自语着说,得回去照看小皇子,惹得不少眼红。

王鄞待到众人三两出门之后才动身,正巧遇上东方白,两人脚步顿了顿。

“婕妤可将桃花笺尽交予了皇上?”王鄞轻声问道。

东方白摇头:“这几日我未曾见到皇上。那册子仍旧保管在我那,你尽早将它拿走罢。前几日,我在太后面前提了你几句,也不知是不是这缘由。可太后并未有何表示。”

虽说早料到这回答,王鄞心中的疑惑还是增了三分,只好先应道:“有劳婕妤。”

“你我之间还客气。”东方白一向清寡的脸上带了笑,如细水卷桃花,赏心悦目。

出了凤禧宫天色已大亮,王鄞还得去参见太后。只是这太后的宫殿极为偏远,而东方白恰巧不喜后宫纷乱,主动搬远了,与太后那宫倒是相近。

“昨日帮太后抄的佛经只行了一半,我便与你同行去给太后请安吧。”想来东方白失了王鄞这个气味相投的伴儿,一年来寂寞不已。

王鄞点头,想了想问道:“你可知为何今日容贵妃没来?”

“听说是得了风寒。”

“风寒?”王鄞一向对着小蹄子的话抱着三分怀疑,不知其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东方白无所谓地说:“此人心思甚多,又摸不清底细。原今日姐妹相聚就是她的主意,结果竟因这点毛病自己推掉了。也不知究竟为何。我是不愿搅进这宫廷争斗,情愿陪着太后念经诵佛。倒是你,日后千万得小心行事。”她把手伸出软香暖轿之外,细细垂丝拂于纤瘦手指,肌骨冰洁,“还有那杏昭仪,从前就是你对头,我帮不了你什么,总之一句话,千万小心。”

望着东方白淡淡的眼神,王鄞心中一股暖意,感激地笑笑:“是。多谢婕妤。”一面又想着,不知这祁无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东方白一向冷淡,对王鄞也只是出于情分稍加关心,更多内情她自然是全然不知,比如杏昭仪曾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王鄞受宠之时买通御医在王鄞的调理汤药中加了磨香草,性甚温和,然终日服用能有不能怀孕的功效。想到这里王鄞轻轻抚上肚子,思绪万千。再比如,陈皇后面上虽端庄淑仪,背后使了不计其数的手段。

这后宫的水太深了,一脚踩进去就像沼泽,越陷越深。王鄞倒是羡慕东方白,无牵无挂,甩手清心寡欲多好。

太后亦迷信,这一家子也是心有灵犀。

整个殿内盘香缭绕,经幡飘荡,布置得倒像个宏大而金碧辉煌的佛堂。

随着东方白,从前殿兜兜转转绕了许久,才步至太后休息的东朝阁,此处幽静许多。

“嫔妾参见太后。”王鄞欺身行礼。

太后保养甚好,又吃斋念佛,脸上只几根皱纹,一身玄黑隐隐透着红,分明看不出来已有四十余。年轻时也见惯了宫廷争斗,对这些明争暗斗厌烦不已。

她翘着绘金小指护甲,从姑姑手中接过瓷杯:“起来吧。”上下打量一番,又说,“才人果真憔悴许多,日后好好调理身子,方能为我朝添子嗣。”

王鄞心中有些酸涩,面上却看不出痕迹,只点头:“谨遵太后教诲。”

没聊一会,太后便让王鄞回去了。只留了东方白陪伴,王鄞回头望了眼,东方白伏在案上仔细的模样与世无争,脖颈修长清瘦,又想到她秀丽的蝇头小楷与极富灵性的诗词,不免有些叹息。如此一代才女竟落为如此。

没了东方白的陪伴,这一路回去格外漫长。宫门外的桃枝何时竟伸到了铅灰宫墙,上面有星星点点的骨朵。春天竟要到了。这风吹得也暖了不少。

王鄞格外平静,倒是闭了嘴一天的贻川终于耐不住,叽叽喳喳地闹腾起来,王鄞也不阻止,只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身边有个人说话总比一潭死水好。

好容易到了碧沁阁,已是午后。经过重旸宫的时候,日头洒在剔透的砖瓦之上,流光溢彩,让人睁不开眼。王鄞难免一阵烦躁,吩咐了抬轿太监快走。

走进庭院,打扫树叶的小宫女眼神有些奇怪,抿抿嘴又不说话,王鄞轻飘飘盯了她一眼,便只顾垂着头赶紧扫地。那掌灯的更是古怪,不在房内竟跑到外面,不言不语地赔着笑。

这气氛诡异极了,甚至连贻川都察觉了:“才人,这屋子该不会是闹鬼吧……”

王鄞眼皮子一跳:“瞎说什么。”

贻川大着胆子推门,抖抖索索地先进去探了个究竟。

屋子里暗得很,王鄞没适应过来看不清,只见得贻川这会反应神速地弯下了身子作揖,顺带着给王鄞一个眼色,那眼睛挤得都快变了形。

鼻尖是那股熟悉的暖香,不浓,让人心旷神怡。王鄞自然想到里面是谁了,没去找她,竟自己找上了门来。

祁无雪负着双手在碧沁阁内兴致勃勃地转来转去,简单的月白色的宫服,领口甚大,露出精致诱人的锁骨,优美的肩颈。而那名为槐桑的贴身侍婢则静静地立于一边,见到王鄞,毫不胆怯地直视于她。

王鄞扫了眼祁无雪:“贵妃吉祥。”

“jiejie可回来了,等你许久了。”祁无雪挑了挑眉,转身扶起王鄞,“今日可还顺利?”

“顺利,劳贵妃关怀。”王鄞不咸不淡地笑着,“听闻娘娘感了风寒,此刻怎的不去好好歇息,来我这小地方作甚?”

祁无雪抿唇一笑,望着王鄞的眼睛亮晶晶:“怎的?今日没见着我,可想着了?”

此话一出,王鄞竟有些恍惚。幸好反应还算机敏,笑道:“娘娘千金之躯,自然牵挂。”

祁无雪亦不言语,只轻轻笑着,看不出心情。环顾一周后,叹口气:“总算比肃玉殿那地方强多了。”说着,扭头望了望立于一旁的贻川,笑得那叫无害温柔,“肃玉殿什么都没有,位置又偏,如今本宫特意安排了这里,有什么缺的尽可跟槐桑说。”

果真是这女人安排的,莫不是连自己的提早解除禁足都是她的计吧?王鄞直想扶额,顿时有种前途堪忧之感。

见王鄞脸黑了一半,祁无雪煞是满意,心情大好。眼珠子一转,又对着一圈垂着手的丫鬟道:“你们且先退下。”

贻川担心地望了望王鄞,见王鄞平静地点点头,才在两人身上流连了片刻,匆匆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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