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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闹

    王海山接水回来的时候,手背上红了一大片。他把水杯递给方清阳,杯里的水哆哆嗦嗦地晃出一片波光。

    方清阳伸手接过水杯,顺道扯住了他袖子:“怎么回事儿?烫的?”

    王海山看一眼自个儿手背,难得迷迷糊糊的样子,大概慢了几秒才“啊”地又轻又长地应了一声,说刚刚人太多了,不知是谁推了一把,没事,用凉水冲过了。他拉开凳子坐下,木头凳子跟着他的胳膊细微地抖啊抖。

    “你……”方清阳有太多想问的,一时堵在喉咙里,一句也吐不出。她只能皱着眉头看着王海山低头翻着笔袋找笔。

    “别找了,这儿呢,昨儿借的。”她递过去一支2B铅笔。王海山这才转头看她。刚刚下了早自习,他的眼角处还有一道睡觉压出来的红印儿。方才早读李济良来转悠了两三圈,王海山睡得很熟,全靠方清阳又是拿书挡又是站起来背书才得以蒙混过关,谁知下课铃一响,他眼睛里还带着懵惺的红血丝,撑起身子就去拿方清阳的水杯。她那句“我不渴你快接着睡吧”还没说出口,人就没影儿了。

    “嗐……忘了。”王海山浑身没劲儿,说话也是罕见的轻,他抬手去接,笔却被方清阳“倏”地一下收回手心里。王海山愣了一下,手也没收回来,很缓地笑了,说小学委,别闹,我没劲儿抢。

    “你最近是去哪儿了,张越坤说了,你晚上都不在寝室。”

    王海山听着问题耳熟得很,张越坤追着他问了好几天,得了一“别管”,恶向胆边生,扭头就告状。没等王海山抬脚踹他凳子,这人嘚嘚瑟瑟地就回头了。

    不是叫我“别管”,我看换了人还是不是“别管”。

    王海山眯起眼睛盯着他。

    你是什么牌子的大漏勺,这么能漏。

    别管。你敢不敢说“别管”呀。

    王海山终究是没忍住,一脚踹了上去,张越坤毫无防备,被突进的凳子带了个趔趄,一下趴在桌子上。

    方清阳面无表情地等着他俩闹完,“嗒嗒嗒”用铅笔敲敲桌子。王海山冲她摊开一只手,带点儿可怜巴巴的,说快上课了,我保证下课就告诉你,先还我,嗯?

    沉默了一会儿,方清阳绕过他放在她面前的、还带着颤的手心,“嗒”地一声把笔轻轻放在了他桌上。她没应声儿,没再说话,也没再理他。

    王海山心里一慌,伸手就去拽她袖子,急惶惶地,却又是干着急,憋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方清阳不看他,只是往回带自己的袖子,她这里往回带,王海山那里不肯放手,眼巴巴地瞧着她,嗓音放得又急又轻,说别生气,你别生气,我可怕你生气。

    他这个样子,让人怎么生气?方清阳想。她很淡地说我没生气,你也不用告诉我,左右是你自己的事情。

    对于王海山来说,这简直比打他一巴掌还难受。他拽着她的袖子不松手,但嗫嚅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儿,眉头皱得打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时物理老师夹着课本进了教室,方清阳使劲儿一抽,袖子从王海山那里解放出来。

    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发愣。

    一节物理课上得是心神不宁,幸而未讲新课,只是复盘上周的周测卷子。课上他忍不住地频频去看方清阳,却没分得一个眼风。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他急急地喊方清阳一声,看她终于转头看自己,才心下稍安。可还未来得及吐露半个字,就听见隔壁六班化学课代表在门口喊人。

    “海山!赵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

    话就这么生生地堵在了嘴边。

    方清阳叹了口气,说:“你快去吧,不想说就不说,怎么弄得像我在逼你。”

    “那我乐意,”王海山松了口气:“你等我回来啊,等我回来。”

    说完就跑走了,留下方清阳在座位上无奈得很。她座位就在这儿,不等他回来她还能跑到哪儿去?

    她低头找数学书,一抬头就对上张越坤灼灼视线。

    “怎么?”

    “你说化学老师为啥找他?”

    “他是化学课代表,化学老师找他不是很正常的事儿?”方清阳一脸莫名:“总不能他夜不归宿是去老师家补习去了吧。”

    想太多。

    冷不丁被噎一下,张越坤还没想好怎么回一句,就又听门边有人喊。

    “沈听卓!刚刚物理老师喊你你没听见?让你去她办公室!”

    “知道了!”沈听卓还迷瞪着,两条腿就开始倒腾着往门口走。

    “你说物理老师为啥找她?”

    “她是物理课代表,物理老师找她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方清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问一些答案显而易见且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她一巴掌拍过去:“转回去!”

    张越坤:很好,被你们排挤是我的宿命。

    没过多久,沈听卓就“噔噔噔”地跑了回来,箭一样冲回位置上,因为速度太快,还把方清阳的桌子撞歪了几寸。她“啪”地一声双手就拍在了方清阳的书墙上。

    “羊崽儿!你猜物理老师跟我说什么了!”她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罗坚!罗工!要来咱们学校作讲座了!”

    “什么?”方清阳抬起头:“真的?什么时候?在哪儿?”

    “嗐……你听我说完,”沈听卓摆摆手:“你得白高兴一场了……就在咱们学校大礼堂,但就让高三生进场,老师们都得有票才能进。”她看着方清阳眼睛暗淡下去,也有点难过:“我问物理老师她有没有票,结果她说她都没抢到。不过——”她来了精神:“我看到化学老师有票!他说他没时间去,就把票送给王海山了!”

    “啊啊啊啊嫉妒死我了!羊崽儿,你跟他关系好,要不你跟他商量商量?”

    方清阳低下头,没接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我也没多想去,我跟他关系……也没多好。”

    “你还不想去?谁不知道你初中就在看罗工的书啊,你别——”

    “哟,回来了?”

    张越坤声音一出,沈听卓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俩齐齐扭头,就看见王海山逆着光站在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听进去了多少。

    方清阳垂下眼睫,说我去接个水。和王海山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听见他很轻地喊了她一声。声音太轻了,喊的什么她也没太听清。

    她想回一句“说了你别这么喊”,最终还是没狠下心,没理。王海山看着她往前走,神情瞬间就黯淡了下来。

    另一边,沈听卓若有所思,摸摸下巴。

    “羊崽儿刚刚是在闹脾气吗?”她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拍了张越坤一巴掌:“新鲜诶!我从来没瞧见过羊崽儿闹脾气!”

    张越坤捂着自己被拍得生疼的胳膊,恨恨地想,你当然没见过,你俩生气都他妈冲着我来的!

    沈听卓转脸向着沉默下来的王海山,跟他为了票扯皮。

    方清阳回来的时候就听见沈听卓说“我都看见啦,你有两张,你一个人又用不了两张”,然后王海山就揣进兜里,拿出来亮了亮手里的票。

    一张。

    只有一张就是人家的,不能道德绑架哦。沈听卓偃旗息鼓又垂头丧气,回身趴在桌子上。

    方清阳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她知道从自己进来王海山就在看她,他目光太灼灼,想忽略都难。她假装没看见,低头去桌洞找数学课本。

    往外抽的时候,不知怎么卡了一下,她一用劲儿猛地抽出,书页就“哗啦啦”散开了——里面轻飘飘的落下一张纸。

    长条的硬质卡纸,副券折痕,正页上亮眼地印着黑体大字:“筑梦航天,为国铸剑”——罗坚教授演讲会。

    方清阳愣住了,甚至都忘记立刻去捡起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下去,长指捏住边缘,抖一抖尘,带着颤递到她眼前。

    “我不能一个人去,是不是……小学委?”他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别生气了,也当赔罪。我会告诉你的,好不好?”

    方清阳轻轻叹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非要逼人说出个二和三,从前她从不管旁人闲事儿,可今日得不到答案竟没来由地生了气。

    她抬头看他一眼,就这一眼让王海山抿紧了唇,手依旧直愣愣地抻着。

    “别——”他顿一下,像有些难以启齿,又有些难过:“别不理人,也别说——”也别说“关系没那么好”这种话,行不行。

    “我哪有啊……”方清阳很小声地说。

    “好,没有,是我听错了,收了吧,嗯?”王海山眼睛亮了,咧开一个笑,手往前递了递。

    方清阳牙齿轻轻抵着下唇,伸出手,“啪”地一下就把票拿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夹在了书的扉页里。顶着王海山带着笑的眼神,红了皎白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