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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我的一场革命抗争,在当年既无群众也无媒体,更没有家人后盾。我接下来的人生,恐怕更像是一个卧底间谍,不但连自己的父母都得守口如瓶,甚至有一天可能再也回不了家。我多么地不甘心,这毕竟不是我原本以为会有的人生。我羡慕那些参加过学运,而后可以拿来说嘴一辈子的那些同学,他们不会知道单打独斗的滋味。那种在丛林游击战中孤军一人的生存游戏。他们记得的总是在人群中的热血激昂,他们永远可以有退场的选择,回到原本就画好蓝图的人生,没有谁真的打算为一场运动送命,或甘愿家破人亡。从没想过要当烈士的我,到如今家破人亡与命在旦夕竟都双全。但是我永远成不了英雄。我既无法像姚那样艺高胆大,混入政治,直捣权力核心。也没有阿崇的弹药可供挥霍,政变不成便撤退海外。我只知道大难将至,只能一路往前。当我出柜走上舞台控诉的那一刻——不,应当是更早,在看到我的筛检报告结果的那天起,我早已在心里与我的父母诀别。我把奖座用报纸包起,放进了黑色的塑胶大垃圾袋。★比赛散场后,在大厅里遇见了我并未预期会出现的阿崇与姚。虽然事前我曾一再表明不希望有人来看我的决赛演出,但那当下我还是感激得挤出了短促的笑容。还能三个人聚头的日子恐怕不多了,我们对此早都心里有数。当我收起了僵硬的笑容,随之而来的,立刻是三人不知如何应变的失语。想必他们也都看到了。怀疑军校生并非因和声犯规而落选的,显然不只有我。记忆中,是姚先打破了那尴尬的沉默,却只顾连声向我恭喜,并不想谈论赛事,是阿崇在一旁的怨声不断才打开了这个话题。“你不觉得这很恐怖吗?评审评的不该是音乐吗?他们怎么可以就这样做掉了一位选手?这种黑箱手法太明显了。结果大家都没说话?没有人表示抗议?”“照你的意思,难道是让小锺去做那个带头抗议的人吗?我看就是犯规,没那么多阴谋。为什么别人都没有用和声就只有他?这不是故意踩线是什么?”“姚瑞峰,我对你很失望!”阿崇仍不放过这场辩论,让我不得不担心,他何时又会激昂过头,脱口说出让我和姚都招架不住的什么话来。“迫害就是迫害,你还帮他们找理由?小锺,你说说看!你觉得他落选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我们是来帮小锺加油的,结果你连声恭喜都没说,你还真是个好朋友!”眼看他俩就要吵起来了,我却无法插嘴,好像这一切的错都在我,让我觉得既恼又窘。但就在这时,一个白衣的人影突然走近了我身边。“恭喜你,锺书元,你今天的表现真的超乎预期地好!”想不到是陈威,竟然笑嘻嘻地跑来跟我握手。“我觉得评审对你的——”不等我说完,陈威便做了一个嗤之以鼻的鬼脸接过话去:“都在意料之中。”他丝毫没有因落选而沮丧,相反地,他的语气中竟有一股难掩的得意:“告诉你也没关系。得不得名次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让学校开除我才是我真正的目的。我是被我爸逼去念军校的,我可不想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其实,早有唱片公司找我签约了,但是我的军职身份一直让我没办法去做我真正想做的。”陈威边说边将无言以对的我们三人打量了一遍,带着促狭的眼神中,甚至出现了媚视的风情,简直无法相信,这就是几个月来我印象中那个英姿勃发的男生。“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掰!”他朝我眨了眨眼,异常愉快的心情溢于言表。望着那人与他的伴奏相偕离去的身影,仍在震惊余绪中的我们,反倒都沉下了脸,谁都没再作声,一径沉默缓步地朝门口移动。出了演艺大厅,一直走在最后面的姚突然上前来伸手攀住我的肩头。我停了下脚步,转头看见姚直盯住我的脸,眼神中既是担忧也是挣扎。我突然觉得他变得好陌生。多少年我都无法,也不敢忘记的是,接下来他以罕有的激动口吻对我所说的话——“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嚣张什么?!……小锺,勇敢一点!自信一点!我相信你。有听到吗?我相信你。你没有理由不相信你自己。以后你也会出唱片,你会比那家伙成功的,我有预感。我们未来的路已经够难走了,不要再自寻烦恼了好不好?做你相信的事就对了!”我们未来的路。那是第一次,从姚口中听到这样的说法。同仇敌忾更胜过画押表白,有他这句“我们未来的路”就够了,我们终于不必在哑谜中继续闪躲。只有事过境迁后才明白,虽然那年夏天的我们都在虚幻的感情中自苦,其实仍有爱情柔软的羽翼在眷护着。短暂的曲折,小小的忌妒与孤独,不贪想更多,以为情爱就是带着咖啡的微苦,加速着心跳,让自己在夜里清醒地做着无聊的梦。那是此生再也不会有的奢侈。或许,那也正是之后大家渐行渐远的原因。拒绝了任何字符将我们命名,我们永远也成不了彼此生命中真正的,同志。在未来都只能各自上路,生存之道存乎一念之间,谁也念不了谁的经。就让同学的归同学,同志的归同志。至少我们三个,不是个个都在逐爱寻欢的过程中伤痕累累。★位于早已拆除的中泰宾馆四楼的KISS迪斯可,是最早夜生活的起点。当年,几乎每晚总看得到不同家唱片公司与不同等级的偶像明星在那儿出现。也许是在太阳城作秀完来此吃消夜的黄莺莺胡瓜高凌风,惊鸿一瞥便进入VIP室。也许是刚刚出片的裘海正伊能静方文琳,在他们老板刘文正的带领下引来一片踮脚围观:在哪里在哪里?退伍前便与一家当时顶尖的唱片公司签了五年的约,经常有师兄师姐因销售长红而请大家到KISS庆功,我开始跟着公司的人出去见世面。在那里又碰到已经发了两张专辑的陈威。他被打对台的唱片公司签下后包装成了青春动感派。日后再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有歌唱实力的,留给人的印象就只是一个衣着色彩鲜艳新潮,却始终不曾大红的夭折偶像。据陈威自己的说法,公司希望他能成为台湾的泽田研二,一个打扮中性化的日本摇滚歌手。而走的还是校园民歌或西洋乡村路线的我,对于一股东洋模仿风已吹进了岛上仍后知后觉。之后的数年间,台湾的中森明菜出现了。台湾的涩柿子少年队登场了。台湾的……台湾的……这句话在接下来的二十年中将不断不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