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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那个小怪物终于被收容|控制与被需要是他们生命中流动的力

    25.

    电梯上升,叮地一声到达,门开,左转,这层楼唯一的一户。

    他刚要输密码,有人从屋里提前开了门。

    “哥。”

    徐鹿23岁了,相比两人初见时,幼稚的小孩已经长成了高大的男人,但在陆云清眼里,徐鹿一直是带着少年气的,长不大的弟弟。

    “怎么穿这么严实。”

    陆云清进门,随口问道。徐鹿在他身后,顺手帮他把行李箱拿进屋,关上门。

    “唔,屋里空调开得有点大。”徐鹿摸了摸鼻子,含糊地应了声,“饿吗?冰箱里还有点吃的,晚上赶飞机估计没来得及吃吧。”

    他在睡衣外披了个外套,时不时拽下前襟,生怕会掉。

    “不吃了,一会儿就睡了。”他深深看了眼徐鹿,忽地一笑,“已经走了?”

    徐鹿觉得自己被陆云清的眼神完全看透,脸更烧得guntang,嗫嚅两秒,点了点头。

    “北边有个公寓空着,你要不方便可以搬过去。”陆云清换好鞋,坐到沙发上,哎呀跑过来,亲昵地蹭了半天,“还是说,你只是打算玩玩,年底就回德国——坐。”

    哎呀立刻顺着命令坐下,陆云清瞥了眼“罚站”在一边的徐鹿,摸了摸金毛的头,“好乖。”

    徐鹿有些烦躁地捋了把头发,“我先回屋了。”

    “喵?”

    陆云清闻声抬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蹭到徐鹿脚边的小猫。

    “你捡回来的?”

    “我主……”徐鹿顿了下,“我,朋友。”他转身背对陆云清,蹲下抱起小猫,“帮她看几天。”

    陆云清点头,“去睡吧,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晚安。”徐鹿不太自在地应声,落荒而逃。

    陆云清如常道:“好梦。”

    徐鹿回到房间里,关门放下猫,失力地倒在床上,外套散开,睡衣的领口露出里面交错的红绳,他打了个滚,头埋进被子里。

    “回来了?”手机里传出林陶的声音。

    五分钟前,林陶换上烘好的衣服,灵巧地在徐鹿身上打完龟甲缚最后一个绳结,挥手离开。

    她既无意“见家长”,也无意“金屋藏娇”,于是完成她的“圈地标记”后,潇洒回家,没让徐鹿送。

    路上,她戴着耳机,和徐鹿视频,见他回来,不由笑问战况。

    “我哥果然发现了。”虽然他很确定自己一点没漏出来,但他可疑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陶坐在网约车的后座,轻快道:“然后呢。”

    “然后问我要不要搬出去……”徐鹿趴着,手里竖着手机,蔫巴巴道。

    林陶失笑:“这是……生气了?还是觉得,孩子长大了,该出去独立了。”

    徐鹿情绪不太高,安静半晌,像自言自语,“不知道。”

    “你怎么想呢?”

    “我……”徐鹿有点茫然,脑子里想得都是刚才陆云清说的话,“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在问你的想法。”林陶平静道,“你现在像个小孩儿。”而且是个离不开家长的小孩。

    “……”徐鹿眼睑垂下,“我不想搬走。”

    “为什么?”

    为什么……徐鹿翻身躺到床上,看着房顶。

    这个问题在他17岁的时候,陆云清也问过。

    “为什么要搬走?”

    17岁的徐鹿回答:“我要去慕尼黑上学了。”

    “放假呢?”

    “……”放假当然是回家,但是……他们已经四年没回国了。

    “还回伦敦吗?”

    从四年前陆云清重申学校,并成为他的“监护人”,到徐鹿17岁,他们在伦敦生活了四年。

    陆云清是个对自己严苛到变态的人,他按照父母安排的路走了18年,成年那天割断了那道绳子,重申学校读了艺术,还把徐鹿这个被父母“丢下”的小孩留了下来。

    徐鹿刚去慕尼黑上学那年,陆云清也来找过他,作为家长,他觉得有必要关心“小孩”的心理健康,提供不定期的陪伴。他们经常开车两个多小时到斯图加特市立图书馆,一坐就是半天,有时候在六层,有时候在八层,然后回慕尼黑,陆云清给他做饭,就像完成他身为“家长”既定的任务。

    柏林、魏玛、乌尔姆、科隆……陆云清并不算闲,但他只要有空就会来德国,然后开车带他四处游荡,看艺术看文学。他们的交流并不算多,大多时候是陆云清询问他的近况,然后给一些自己的想法,但是决定权在他自己手里。

    徐鹿18岁成年礼是跟着陆云清从慕尼黑出发,一起去看散落在欧罗巴大地的璀璨群星,最后一天回到伦敦的家里,两个人看着天空,但云遮蔽了星辰。

    18岁的徐鹿问:“我是你的实验品吗?”

    陆云清没有回避,点头并回问:“我做得不好吗?”

    陆云清自认为作为“家长”,他比自己的父母更合格,也比徐鹿那对因为沉迷科考就把孩子忘在朋友家的家长要称职。

    “很好。”徐鹿回答。

    没什么不好的,陆云清一个学艺术的,为了治好“小孩”,没事就翻教育学和心理学的书。

    陆云清循规蹈矩了18年,压抑了18年,当他决定叛逆的时候,却发现过往18年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已经剔不掉。他想证明父母教育的失败,于是在徐鹿身上尝试了很多种教育的方式,徐鹿不卑不亢地成长起来,看着陆云清通过养育他这个小孩来治愈自己心里那个“小孩”。

    陆云清给了徐鹿很多“自由”——那些他当年极度渴求的东西。

    徐鹿想要学什么,陆云清就让他学什么,哪怕是三天后就被徐鹿抛之脑后;徐鹿想要疯,他就停车在门口,边看文献边等他,然后接他回家;徐鹿想要恋爱,他就带他去社交场合里,教他礼节,给他足够的空间和资金,让他尝试;徐鹿想要离开,他也在失眠一晚上之后,放他离开。

    21岁的徐鹿问:“你为什么不去谈恋爱?”

    陆云清回答:“不需要。”

    那年陆云清毕业了,他的人生里有艺术,有工作,他活得似乎很自洽,却总是自己一个人启程去往很多地方,因为徐鹿的学业很忙,德国的大学宽进严出让徐鹿抽不出任何时间再来陪他。后来,陆云清带回家一条狗。

    22岁的徐鹿在假期回到伦敦,无意间在陆云清的房间里看到了麻绳、鞭子、项圈,他问陆云清:“新爱好?”

    陆云清把东西归纳进柜子里,轻描淡写地说:“生活方式。”

    于是,徐鹿想,陆云清终于还是把自己逼疯了。

    徐鹿不是没有察觉,从他13岁住进陆云清的家里,就感受到那些若有似无的“控制”。

    陆云清沿袭了他父母身上的——他最厌恶的——“控制”。

    陆云清努力让自己戒掉,他努力让自己不干涉徐鹿,可他的“周到”无处不在,但凡徐鹿所想,他都会安排好。但与之矛盾地是,他从不为徐鹿做任何决定,也从不斥责徐鹿。

    如果徐鹿犯错,他会轻轻揭过,因为这是徐鹿自己的决定,他会自己负责,而不是他这个“家长”置喙。这曾让青春期的徐鹿不断犯错,来引起陆云清对他的“关注”,可他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直到一次,徐鹿任性地去飙车,连累着陆云清也住进医院,差点下病危,徐鹿才知道,没用,一切都没用。陆云清不会怪他,不会惩罚他,陆云清给他“绝对自由”。从那之后,徐鹿变“乖”了,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好,好到极致,去获得陆云清的夸奖。

    他习惯性地揣测对方的想法,并努力做到最好。

    23岁的徐鹿问他:“你需要我做你的M吗?”

    陆云清皱眉:“你在说什么。”

    徐鹿对陆云清并不存在情欲,陆云清于他而言,像一个时远时近的神明,而他之于陆云清,也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儿,陆云清笨拙地养育着他,并将自己完全抽离。

    徐鹿只是怕陆云清再不施放出来他的控制欲,会疯,会死。

    同样的,徐鹿知道,自己也需要一个主人。

    一个会惩罚他,会夸奖他,会“看到”他的主人。

    被林陶用皮带“惩罚”的那个晚上,他感觉到一种生命力,一种纠缠了他二十三年,迟迟未曾释放出来的情感。

    最后的拥抱里,他像是看到了13岁的自己。

    那个总是给别人带来麻烦,被父母扔下,被哥哥教育又抗拒的小怪物……

    终于,能够被收容了。

    徐鹿和陆云清在国外生活的第十年,陆云清的母亲来了伦敦。

    那天徐鹿不在家,他正忙着毕业的事,焦头烂额。

    接到陆云清电话的时候,他刚躺下,意识混沌。

    “回国吗?”陆云清问。

    徐鹿腾地坐起,向他确认:“什么意思?”

    陆云清没有说太多,他一向习惯于控制自己的情感,只是告诉他,自己准备回国发展了。

    徐鹿用一个月的时间把德国的事情处理完,但是租的房子没退,他不确定这次回国会遇到什么事,也许有一天,他还会回来。

    陆云清要处理的事情比他多,尤其是他在英国的工作室,还需要安顿妥当。即便他人回国了,之后也要经常各地飞,徐鹿便先在国内给他盯分部。

    遇到林陶,是他人生的意外。

    他自以为找到了归处,获得收容,却不想,人生就是在“强迫性重复”中度过。

    他依然是个小怪物,他的“主人”一边爱他,一边将他推远。就像陆云清,一边倾注心血一边克制抽离。他自始至终,都在被“自由”打败。

    他爱的人总在向往自由。

    “为什么?”林陶问。

    徐鹿回过神来,想起林陶的问题:为什么不搬出去。

    “因为太寂寞了。”

    徐鹿不想把陆云清一个人扔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尽管陆云清又在放他走,让他自己做决定,习惯性地把他推远。

    林陶把视频切到音频,闭上眼。

    她不想让徐鹿看到她的失望,同时也不想看到他的失落。

    “早点睡吧。”她今天晚上太累了。

    “好。”徐鹿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主人晚安。”

    林陶挂断电话,手机震动两下,一条消息是徐鹿发来的晚安表情包,另一条则来自一个让她没想到的人:

    【至秦:林陶姐,你在朋友圈问的次卧租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