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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得清醒的面对这个事实:伽蓝于他,早已不仅是一个奴仆的价值。这世上,只有仰赖一个主人的奴仆,哪有依赖一个奴仆的主人……到了这步,他与他,也只是虚挂着主仆的名分而已了。红生僵着脸尴尬的笑笑,不知该怎么回答陶弘,只得转而挖苦伽蓝:“听听,你抵得两名婢女呢,哥哥真是抬举你。”“多谢长沙公厚爱,”伽蓝便嘻嘻笑着附和,“当年百里奚才值五张黑羊皮,小人原来竟比他强这么多。”“促狭竖子,”红生翻了个白眼,笑斥伽蓝,又偏脸望着陶弘道,“我这羯奴又刁又犟,哥哥只怕使唤不了他,还是由着他跟我胡乱混日子吧。”陶弘便也散懒一笑,浑不在意:“我也就随便一说罢了。”这时天汉中隐约有弈弈白气,众人便都不说话,只盯着空中出神,只见银河中忽而有光耀五色,正是许愿必灵的吉兆,当下各人都在心中许下一愿,无论乞富、乞寿、乞子,三年之中必得应验。这愿一许完,众人便表情各异,只见陶弘是木然出神,伽蓝是轻松含笑,红生则越发怅然。陶绰之眼皮撑不住,此时已趴在父亲肩上睡了,陶弘便差仆人将他抱走。红生因心情不佳,只又略略坐了会儿,便借口夜深困乏,也跟着告退。伽蓝扶着红生回庭院,两人也不提灯笼,只贴着院墙慢慢走。一路小径幽深,竹影憧憧,混着虫叫蛙鸣,红生踩着苍苔的木屐轻浅无声。在经过园圃一隅时,恰巧有两名婢女坐在月下穿针,正在闲话。“讨厌,刚刚月亮暗了一下,害我这根针没穿进去……”“嘻嘻,明明是你笨。哎,待会儿我们是不是该往郎主那里去看看?我怕庭中缺人伺候。”“郎主正跟辽东公守夜呢,对了,你觉得那辽东公如何?”“他姿容甚美,可惜是个鲜卑种,怎及得上郎主一半?”“嘿,那是自然,我听在他院中伺候的人说,那主仆两个,身上一股子胡膻味……”扶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攥得越来越紧,颤得越来越烈——伽蓝不用侧目,也知道此刻王爷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于是他不闻不问,只低着头引主人悄悄离开。“爷,我们走吧……”走?好……可是能去哪里呢?……东方流金铄石;南方蝮蛇蓁蓁;西方流沙千里;北方冰雪峨峨。四顾何茫然,能去哪里呢……红生只觉得心中茫茫然荼白一片,可离开的念头是如此强烈,强烈得使他顾不得再想,只是隔着蒙蒙泪花望住仆人模糊的侧脸,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们走吧……”第十七章樱草·浅草时樱陶弘番外-壹有时候太斑斓的记忆混到最后,会变成一种很淡的香暖颜色。……很久很久前,在我的天地还未翻覆的年月,一切都是那么静好。作为陶家的孙子;拥有威风的祖父,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令人自信而振奋。我始终记得咸和三年——我七岁时一个初夏的傍晚,黄昏的火烧云渐渐要隐去,而我还在与德宣粘蝉玩。一名家仆很慌张的找到我,急着领我回去,我便跟着他回家,汗湿的手里还攥着一只雄蝉,鸣叫声撕心裂肺。想到这是我与德宣餔食后唯一的收获,我偶然回过头,看见夕阳将德宣手中的竹竿拉出很长很长的影子——谁知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宁和的傍晚,在下一刻,会成为我心头亘古的黄昏。原来祖母与母亲一直瞒着我,远在京都的父亲早在二月就战死了,灵柩直到今天才送抵荆州陶家。蝉从我手心嗡一声飞走,我一口气跑进内室,看见母亲正伏在席上哭泣,祖母在一旁木然抚着她的背,却不说任何安慰的话。祖父终于决定率军勤王。他来不及为父亲治丧,便星夜兼程挥师东下——虽然祖父驻守的荆州很平静,但我知道这半年来,遥远的京都正在经历一场叛变,京城里的主上只比我大一岁,我的祖父和父亲,都得保护他。巫师站在屋顶上抖动父亲的战袍,大声唱着招魂咒,歌声如泣如诉——我穿着斩衰重孝坐在阶下,根本不相信父亲的魂魄会找不到回家的路。低头抚摸怀中的兜鍪——父亲留给我的这件遗物,是建康城云龙门一场鏖战的见证,铜质的头盔外层满是尘垢箭疤,里面散着头油与汤饼混在一起的怪味……从此家中不断接到兵荒马乱的讯息——急信频频在夜半送来;祖母每个月都要计算送给田客办丧事的抚恤——因为他们或有丈夫或有一个儿子,总在跟着祖父打仗——却战死了。一年后的春天,捷报传来:叛乱平定,祖父被升为太尉,封长沙郡公;父亲也被追赠为大鸿胪,谥愍悼世子。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只想我的父亲回来……而不是窝在一间夏热冬寒的简陋棚屋里守孝。失去男丁对一门勇武、儿郎众多的陶家来说,并不算塌天大事;而对于我,没有父亲的坏处便很快显现——先是父亲的数千亲兵被几个叔叔瓜分,我们的门庭顿时冷落下来;一年后长沙的郡王府建成,陶氏一门迁往长沙,因为三叔继承了世子之位,我与母亲只能住进一所偏僻的庭院。从此孤儿寡母闭门谢客,我在寂寥中渐渐长成少年,只有德宣偶尔来长沙看我。在脱去孝服后的一个融融春日,寂静的庭院浅草如烟,落樱如雨。德宣坐在檐下问我:“仁远,你不学箭么?”他的面孔因习武晒得黧黑,一笑就亮出白闪闪的虎牙;而我因为长期守孝在家,身上极是嫩白。这很使我别扭:“母亲决定不让我习武。”“那你祖父没意见?”我笑了笑——祖父得顺着我母亲。因他最初是由我外祖父提拔,后来又与外祖父一同领兵作战多年,两人是过命的交情;孀居的儿媳要保住独子的拳拳之心,祖父怎么可能不成全。我眯眼望着德宣变高变壮的身量,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不好受的滋味。……命运的转折在我十三岁时到来。这一年,同样在夏日的一个傍晚,祖父去世的消息送到长沙陶府。三叔、六叔、七叔各房都躁动不安——这三家皆拥兵自重,而十三岁的我已能知道,到底由谁来继承长沙王位,并非看谁有世子名分,而在于这个夏天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