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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星祭

    或许梦境,本就是一个奇异又难懂的东西。

也许是飞阁流丹,山月并行的囫囵梦幻,也或许是那桂殿兰宫、岛屿萦回的雕甍浪漫,抑或是它所谓的奇幻之处其实更在于——

你永远不知,它昭示的是往日还是今生。

…….

庭光空明,竹柏交驳,打碎了泠泠倾泻的月光。

雩岑曾以为万般愁绪的积压是沉没睡意的小舟,一骑春水而去,难以入眠,可迷蒙的睡意随着檐下滴落的雨滴一齐,一盏浸入那浓稠的梦里。

大概她已经疲累得…难以去探问他人的生死了。

简单的收拾之后,雩岑蜷缩着窝在那冷冰冰的床上,甚至没法去探想那本该在耳房的新月去了何处,那黑暗中本应无时不刻守护着这个院子的暗卫又去了哪里…零随本就是这般不打无准备之仗的性格,她却曾还是希冀过,两人那般的声响,或许能因此得到救赎。

可是没有。

也许是变相的逃避,她几乎沾枕即睡,或许今夜雷雨之间的一场霹雳,其实是明日天明时才后知后觉的噩梦错觉。

一如婴儿般蜷缩的睡姿,又像是紧紧守护着另一个腹中永远不可能存在的生灵,雩岑阖眼,眼皮便垂重如千斤似地好像再也睁不开了。

轻抚的风婉转而过,纤柔的几丝长发半搭在床沿,睡意迷蒙之中,却好似有琴声入耳,一股惬意的书香包裹而来。

或许是梦中的痴癔,雩岑在蓦然之间,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抱起,散乱的青丝浅枕在那雨打竹声的膝头,一股清浅的温热轻触上在梦中确乎依旧紧凑的眉头,抚平了波澜的褶皱——

一股惬实的凉意却在此之时浸入梦间,霎那模糊了梦境与现实的分界。

“睡吧…”

她仿佛听见旷古青鹤的云啸长鸣,又似乎只是穿林打叶的潇潇暮雨。

“我的荼儿…”

那声音囿于一片黑暗之中,却在下一刻猛然袭来的光亮刺疼了她的双眼——

夏意葳蕤,落下的阳光灼热而纯粹,将面前的苍海桑林,都融化成一片纯粹的绿。

雩岑眯着眼下意识伸手去挡,身边光华的人影绰绰,沿擦着她的肩膀,虚化成一片片单薄的墨色,快速来往穿梭。

她试图抓住些什么,却只是径直错过。

直至…

一道不同于那黑白光景的天青薄色,终在她的面前静止、伫立。

“神魂俱碎,魔毒根生…”

梦中的声音空灵而虚幻,仿佛只是那混乱之中幻听的背景音色,却又显得那样真实。

“虽说我已然用特殊的术法强行将那破碎的神魂勉强固定在体内,可那魔毒自天而生,数十万年的斗争之中,就算那一代代魔界之王都不曾幸免于难,再加上这阵法的激发…”

“他已…时日无多……”

那视角很晃,仿佛是天塌地陷的崩乱,在那搅动成一片混沌的黑白梦景中,她瞧见她将那天青色的束缚甩开,既是径直逆着那铺天盖地凌空而下的虚无光流,朝着那月色,朝着那刺目的天高处径直而去。

………

她一定是在做梦。

可为何这梦境又如此真实?

雩岑又一次醒来…或许也莫非称得上醒来,细碎的银色光点迎风飘屑,方才的那些,确乎不过是她倚靠在这巨树下,所做的一场春秋幻梦。

她是谁,从何而来,又如何而去?

飘飘乎其然,仿佛这些最为本真的问题,在这场芳华的浅梦中,不过是浮生大梦的一片缩影,不足为虑,也不应为奇。

雩岑站起身来,却发现这空气中流溢的光点,居然是头顶巨树,点点落下的花粉。

通体如玉,枝叶俱银,芝兰玉树的梦幻,存在于多少诗者笔者的梦澧之中,却在那通体浅浅散着玉白光华的柔和光影之中,一切却美得真实而夺目。

“所以…这是你的决定?”

清风袭来,水波浅晕,雩岑仰头间几乎看不尽那银华的树冠所及之天高,近乎入了迷之间,却只见那树冠竟是无风自动地轻摇而起,簌簌间,仿若身处萤萤深处的梦幻。

那树确乎恍然无声,她却听见了耳侧响起了一道醇然之声。

“如若能救他…我愿以此为祭。”

然明明她什么都未有说,雩岑却好似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独立于灵魂之外,听着自己出言与那巨树进行着对话。

“就为了神荼…一个名字?”

“你代表这众生,而众生也代表着你…”那巨树似是有些不解,“你可以代表任何一个名字,也可以取代任何一个称之为的‘神’。”

“……”

“当年之事…”

“…这是我所愿。”片刻的沉寂之后,她听见自己将那巨树的话打断,“我会征求每一个子民的意见。”

“可这并不代表,你该为此付出些什么。”

那巨树颇为人性化地再次摇了摇枝干,“你随时可以,从尘梦里醒来…”

“感情是多余的,奉献也是多余的。”

“那你相隔八千年春秋的花开,不也是多余的麽?”

“……”那巨树空灵的声音似是一滞,继是蓦然笑道:“万灵的轮回,由吾至始,由吾至终。”

“当年那个人,终是将你的无暇污染了。”

“这不过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我可以不做评判。”倏然间毫无征兆的大风而起,将那银色的花粉向更远处的田野带去,光辉流溢,雩岑循着那花粉飞舞的方向转过身来,却见那满无边际的田野之中,开着一朵朵仿似月见,却又与之大不相同的花朵,正在那扬起的猎猎风中迎风舞动。

银屑的光点随着那来往的风轻轻落在花瓣之上,便见那一片片的黄色小花霎那间同时亮起浅黄的蕊蕊微光,仿佛一团团坠落的星火,星罗棋布地散落在那望不尽的田野之上。

随着那一排排起亮的花朵,远处的更远处,亦被照亮。

“那银河以内,称之星里,银河之外,皆为星汉…”

她怔怔听见那巨树空灵道,随着那扬起的银絮望向那满是星点的天空:“星源离界,必有大灾。”

“银河泛滥,黑暗蔽空,星光颓消,包括这些孩子们…”

那随风摇曳晃着浅黄光点的小花珊珊可爱,“也将在星源再度回到星界之前陷入永恒的沉睡。”

“这就是你的愿望麽?”

那巨树道:“用这些孩子,用你的子民,去换一个无足轻重的神。”

“…我会为这一切赎罪。”

却只听话音落下,那无际星野之中的花儿却同时无风一齐摇曳起来,浅黄的微光从那葳蕤的花朵上一团团地剥离升起,rou眼可见地迅速枯败之下,那上一刻还恣意盛放的花儿,此刻却已然变成了一颗颗沉入土壤的黑褐色种子,眨眼间,那场前仆后继的献祭还在继续,那星野半空之中的浅黄色光团已然弥漫成一片光做的海洋。

“可是你瞧…”

那银色巨树在那一片片升起的光团中簌簌摇曳,飞舞的银屑将那些散落光团逐渐融合成一个巨大若月盘的浅黄光球,可那不断飞舞而来,不断颓败而下的献祭依旧未有停歇。

“这些孩子总会无条件地支持你,原谅你。”

她看见银河泛滥,星峦崩摧,那九天之上的星团光芒在那一片融合之中继也加入了那不断上升的光团之中,天上的星点愈来愈少,开始变得漆黑又空洞,而地下的光点也已然不见,她听见银河涨潮,一寸寸漫过星野的声音。

“星汉之外,会是什么?”

“你从那儿出生,又如何问的了我。”

在恍然的涨潮之中,雩岑只感觉自己渐渐而起,飞向那仿佛可以穿透一切的巨大光团,她被一寸寸光团的芒角笼罩,却并不显得孤独而寒冷,一片白茫茫的光海之中,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渐渐停止了跳跃,从心房中飞出,在那一片光团之间,由初始的圆形,终是演化成了一块玉佩的模样。

“希望你值得。”

“值得你的此生,值得这些孩子的信任,值得这银河澎拜躁动带来的一切苦难……”

在被那一片光芒吞噬所有的意识之尽,她却已然听不见那巨树的话语,只觉得那睡意飘忽,横生而来的风,却突而闯入那光海之中,空无一物的耳际,被轻轻别上了一朵不知从何而来的浅黄星落。

“若有一日…这些孩子……它会再引你回来……”

“……”

………

往返寻复的幻影,从初始的黑白被漆上了鲜艳的颜色,她却只觉自己异常飘忽,直至在天旋地转地又一次的晕倒之中,雩岑再一次惨白着脸从床榻上醒来。

好似方才,只是她午间闲暇所致的一场梦中之梦。

…还有三个月。

不知为何,方才醒来,脑子里竟飞出这莫名的思绪来。

三个月?

下意识动了动发麻的手指,或许是视觉霎那间的飘忽,雩岑恍惚地瞧见自己的指尖,竟是隐约地变淡了些许,趋向于某种可怕的透明。

“你的神魂…”

那天青色的衣袂终是闯入视线,颇有些狼狈地死死抓着她的肩膀:“你究竟拿自己与整个星界做了什么?!”

“…星界?”

她怔然,却见那天青色的衣袍淌满水痕,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俊脸疲颓万分,雩岑恍惚着向着那确乎在梦境中见过好多次的脸庞,伸出了手,然却并非虚无,而是实实触碰到了那温热的脸庞,喃喃道:“玄桓…?”

“星河洪难爆发,联营击垮数百魔族驻地,我们并也损失惨重!”

“我已派人去探,说是星界的星源被…”男人满面焦急地拧着眉,说及一半却仿似被噎住地霎那没了声,像是突而明白了,下意识紧紧捏过她的手腕道:“那块玉佩…是那块玉佩!”

“那块救了玄拓的玉佩不仅仅只是借了星界的一些星力对不对!那块墨玉其实是…!”

“是我的心。”

嫩白的手腕被掐出一圈刺目的红痕,床上之人惨白的脸色因疼痛浮起几分血色,轻嘶一声微微挣动,男人才似后知后觉般赶忙放了手,却依旧一脸怔麻,半晌愣愣说不出话来,却听床上之人抚着手腕,轻笑一声低低道:

“我还从未见过你这等表情呢…六哥哥。”

她坦然得有些将行就木的释然与洒脱:“我如今能给他的…唯一他需要,这个上界需要的…就是他的一条命。”

“那里的星源还有很多…只要他尚有一口气,那星力至少还能将他救回来两次。”

“至少往后我不在了…我能放心。”

她灼灼地望着面前之人,那笑意依旧,却仿若还是隔了数万个梅子黄时的春雨,数不清的夏雨惊雷,那枫叶红时的山风,还有那埋葬了一切的白冬。

可终归是哪里不同了。

玄桓霎那间望着眼前之人…

却好似已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女子。

“我没有什么了…”

她垂下头笑:“我能有什么呢?”

“我已然将我的心都给了他。”

“星源本就是不可出星界的,就算能够以什么方式带出来,也会若春雪消融般消失不见…唯有我自己…”

“我是星界唯一的神。”

“…我已时日无多,六哥哥……”她说出了他那时对她所说的话,此刻却是属于她自己的:

“帮我保守一个秘密吧,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她跳下床,掀开那遮蔽着一切的帐帘,外头的青山不在,那从遥远云端泄洪而下的水流,像是天破之口,汹涌的洪流所过之处,毁寂万物。

仿佛一场世界末日。

逆着光,那道身影侧过身来望着身后之人,圜卷而过的疾风,带着那耳际别着的花朵,轻轻卷落在那坐于床榻身侧几乎僵化成一座枯石的人影怀中。

“然后在三月之后,便永远……”

“忘了我罢。”

————

卡了2.3天的最终稿哈哈哈哈_(??ω??」∠)_之前的341是废稿,我已经删掉了,以这个为准

342、偶遇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走马青烟川流而过,那倾吞天地的汹涌浪潮翻卷而来,雩岑深吸一气,在赫然睁眼的霎那,急喘着气,仿佛才从那澎拜浪滚之中险险脱逃而出。

这…又是一个梦…?

还是梦中之梦?

无神地望着那顶端的帘栏呆滞半晌,雩岑方才微微动了动发麻的手臂,有些精神恍惚地想要爬起身来,却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僵僵的手中好似正握着什么,低头一看,发现竟是那不知怎得就从枕边抓到了手里的小柳环。

其下确乎干得一碰即脆的红枫叶奇迹般地依旧完好如初,那梦中始终萦绕在另一个人身上的雨竹沁香也好似被一齐带出,寻香而望,小姑娘才有些飘忽地瞧见,从头顶帏帘原先挂着柳环的束带上,不知何时竟束着一个绣着青竹的小香包。

是…何时挂在这的?

雩岑脑袋有些眩晕地坐在床沿上,方想要下意识细思这香包的来历,那混沌一片的太阳xue却无由来地发起胀疼,思绪混乱,发闷的后脑勺活是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还要来得糟糕。

不知为何,那梦中之事繁杂反复,却又奇异得不知从何而起,明明像是与她无关的另一个故事,她却蓦然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所谓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想来便是如此。

那头顶香包萦萦而绕的雨竹味青冽,那昨夜关上的窗经历一夜的风,不知在何时被推开了一小扇间隙,一夜的雨后,夹着柔软潮湿的风,随着那新升晨光投进屋子,若金镀般照亮了一切。

或许这屋中物多,为她夜间安枕,也大概是新月何时挂上的也不定…

新月?…!

雩岑愣了一拍,才像是猛然想起那被她遗忘了一夜的女子,受惊般的站起身来,而于此之时,那不远处的房门也赫然一声吱呀被人推开,小姑娘愣愣地与那端着一盆氤氲热水的女子对视,半晌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仙子…?”

她确乎瞧见那紫衣女子亦是愣了一瞬,继而对她扬笑,流利地将手中的热水放在了一旁金铜缕就的盆架上。

“我在外头听见您好似醒了,才冒昧而进…”

“昨夜前夜风雨大,待了后夜雨才停歇,我怕您屋里闷热,还特意三更起来帮您开了些许窗,散散热气…”

那紫衣女子话语伶俐,雩岑却仿若像是不可置信般傻傻站在原地,直至那新月有些疑惑地捧着衣衫近前,小姑娘才满脸愕然地回过神来,抓过那纤细的手腕急急问道:

“你昨夜…一直都在隔壁?!”

新月被问得也是一愣,点了点头道:“自然,我为您的贴身奴仆,自应随时侍奉左右。”

“……”

雩岑被深深一噎,无意低头间却发现自己本该被掐得青肿的手腕完好如初,就连方才动作时露出的手臂,都光洁得完好无暇…

她傻傻跑至那磨得光亮的镜前一看,除却那头顶有些乱糟糟的呆毛,袒露而出的脖颈各处,却都干净得没有一丝伤痕吻痕。

“仙子…?”

新月瞧着雩岑有些莫名的话语和动作也是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您昨夜早早歇下之后便沉睡至今,我向来浅眠,方才也是听见您这里有些动静才来随侍的,您这是…”

“…无何……”

雩岑怔怔半晌之后,才转过身来,像是有意无意地扫视一圈,也找不到任何可疑奇怪的碎布条。

“大抵是做了个噩梦,还未缓过神来罢…”

“昨夜风雷大,睡不安稳些也是有的。”新月听罢,乖巧地点点头道,探手取了那妆台上的梳子,低着头轻柔地将她打结的长发一点点梳开,敛眸认真道:“府内常备着些安眠的熏香,也是尊神惯用的,我晚些便差人取来,待会通通风,再将这屋子的潮气给熏上一熏。”

雩岑出着神,有些心不在焉地颔首点了点头。

“现下方才卯时初,天色方亮。”新月低头侍弄着头发:“尊神派人方传了信,说明日午后便回,您…”

“天衡呢?”

雩岑突兀地一问,令得那铜镜之后倒印的人影倏然抬起脸来,虽有些搞不清对方今日为何如此奇怪,新月却依旧老实答道:“大人昨日傍晚回府时便被太清真神急昭回府,说是今日有人替来,大抵不会跟着了。”

话音落下,两人在镜中对视一眼,皆是瞬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今日便早些罢…我与主事还有些要事要谈。”

“是。”

然话虽如此,却依旧仍防隔墙有耳,一切如绪。

身无瘀痕,就连那昨夜被零随扯烂的内衫布条亦是不翼而飞,然行宫繁琐,待到新月为她打点妥帖准备出门之时,已然快到往日她去云府上班的时辰,雩岑望着那从斑驳投在地上的树影,几乎以为自己昨夜大概是做了一个又一个繁复扰扰的梦。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替代天衡从太清来的,虽还是一个神祇,气势不强,方还是个姑娘,名为瑶光,雩岑一路发着呆倒是无何注意,反倒新月一路对那女子时不时探看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依旧是昨日的那些交换与借口,不过加上了暮汜的印章,然雩岑幻作新月模样伪装着方想出门,却被那身后之人猛然拉住。

“…还有什么忘记的麽?”

此刻已然是新月模样的小姑娘眨了眨眼,身材高挑,仿佛上头的空气都要清新几分。

“这是…”

雩岑眼见着暮汜洁癖又仔细的从她袖口之处缓缓抽出一根像是线头般的东西,浅棕色的头发仿若与那投进窗口的太阳一齐,融在了一处,男人有些疑惑地轻咦了一声,将那有些反着光的丝发抓在手中,下意识道:“原来是根头发。”

继是絮絮般地低低自喃一句:“我道是什么,被太阳一照还发光…”

话音未落,却觉眼前一闪,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手中的那根头发已然被人凌空夺了去,足有百年历史的木门残破地咯吱一声被狠狠拍上,身前那高挑的身影已然跑没了影去——

“时间不早,我…我先走啦!”

雩岑慌慌张张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徒留屋内尚还一脸迷惑的暮汜与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新月面面相觑。

…………

一路狂奔,心脏惊得像是要从喉口出跳出。

雩岑发着懵,脑袋一片空白,直至喘着粗气小脸通红地一路跑到了九重天,毫无形象地瘫坐在东城街道的某个不知名的府门之前时,才略略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满是湿汗的手心张开,一根已然被揉搓成一团的浅棕色长发安静地沾在手心,那确乎熟悉到刻骨的颜色仿佛一路烫进了她的血管之中,仿佛无声宣告着,昨夜之事并非只是她的一场梦。

零随他…真的来过。

粗喘的呼吸渐渐放缓,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又好像是既定的事实,不知为何,她却突而想到了那个夜晚,那个她至今刻骨铭心被零随遣人追杀的夜晚。

那是…梦魂术。

那日她住所周围附近的小仙俱是无人,却没有人因此感到奇怪,因为他们都在如真实一般的梦中早起晚归,度过了平常无奇的一日…其群体施加的精度,并非已然用范围之广来形容,据说高阶的梦魂术还可以肆意cao纵那所梦之中的内容,甚至于在暗中便可引导其人举刀自尽,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如此说来,至少新月那前半夜所记的内容,不过是零随施予的一场幻觉。

在如此防守严密的清微府中行走自如…明明那和煦的晨阳浅浅照在面上,雩岑却莫由来地一阵又一阵发着冷。

或许是下意识般的动作,蜷坐在地上的她,轻轻摸了摸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她还能奢求什么呢…

其实想了又想,如若她一切顺利,无非是留在清微也好,逃至人界也罢…总归她也不会再爱上什么人,或是诞下一个孩子来拖累了。

其实这样也好。

她这般之人,已然不需要再有什么牵挂了。

…这样也好。

敛了敛眸,雩岑强打起精神长出一气,右肩上挂着的小包沉甸甸的,小姑娘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些尽都是暮汜今日特意带给她的,当日留在英招府上的零碎东西。

将那小包解下放在膝头,她有些愣愕地抚过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小东西,确乎都代表了某一段或甜或苦的记忆,微微发凉的金属隔着那繁复的花纹擦过她的手背,雩岑略略一怔,迎着阳光将那金属质感的面具拿起,从前未曾仔细看过的面具美轮美奂,仿若每一笔凿刻的花纹都是天工恰到好处的手笔。

那面具背处,刻着一个漂亮的文形…可是她不认识。

不过那时她猜,大抵是与主人的名字相关。

如今虽依旧不知,却仿佛像是通过这个面具,抚摸着另一个男人的脸颊。

濯黎……

半晌回神之后,雩岑才像是梦醒般将那面具放下,重新打包而起的小包背在肩上,早晨的太阳将脚下的路都镀上一层金黄。

然临到门前,那昨日站岗的仙侍已然换了一波,小姑娘满脸是汗地站在门前掏了半晌,却始终找不到暮汜方才给的印章了。

…莫不是方才跑太快落在路上了?!

雩岑急得满头大汗,倏然又觉得自己怕不是走得太急,压根忘了拿,惊得一时心里七上八下,全然没有看见面前那堪称冷漠的门侍。

“若是没有,那便请你离开。”

那仙侍明显是个老手,不比昨日那新兵蛋子的纠结恻隐,也没有灵官白晖的加成,雩岑此番模样,在对方眼里已然是众多追星迷惑行为大赏的一员,明摆着想通过说谎加卖惨,谎称自己有公事要办,只为见一眼青要帝君的倾世容颜。

这也太过低级了。

那仙侍轻嗤一声,再度有些不耐地开口催道:“少阳府重地,岂是无名小仙可以得见,快些离开,免得丢了门府的脸面。”

“你…!”

雩岑背着小包,额角的碎发被湿汗粘在脸上,显得有些狼狈,看起来颇像个遭遇星潮的逃荒难人,然人及此地,却依旧不甘地咬了咬牙坚持道:“我真是暮汜主事派来的!给帝君送些东西!”

“凭证?”

“…丢了。”

“如若真是有事…”那仙侍仍旧满脸不信地轻哼一句,眄视道:“反正这日头还早,主事派你前来,而不是自己而来,想必不是什么太过要紧之事。”

“你便回七重天重新补一份证明回来,我才好放你进去,不若也是不合流程,追查下来还得我自个受罚不是?”

雩岑:“……”

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如果真是急事,暮汜自己便会亲自来,他那张脸便是最好的通行证,还用得着其他证明?

但若不是急事,按照道理这七重天与九重天的路程,再慢的功夫也来得及回去补一份。

…可这不是不能回去嘛!

雩岑满脸颓然,那仙侍就差脸上写着‘当场抓获’四个大字,将不合逻辑的小姑娘打入了无脑追星的漫漫群体当中。

小姑娘好说歹说也未能进门,索性背着那小包绕了一圈,妄想找找昨日那个好说话的仙侍小哥行个方便,可少阳府人员众多,也不知今日换岗又挪到了哪去,可谓是四面碰壁,将近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都未得进门。

哪怕只是帮忙递个东西也不肯。

雩岑在南侧的后门再度遭拒之后,垂着头低叹一声,正打算往那西侧最后未试过的小门碰碰运气,谁知远远方才抵达那门前,便见那大门吱呀洞开,守卫之兵躬身行礼间,走出一高一瘦两道人影来。

待到步至近前,有些迷迷瞪瞪的小姑娘方才看清了那两人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