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灯

    舟车劳顿——是真的。

    以前在书上看到这个词倒没什么感觉，如今自己亲身尝试了才知道：不论多短的路程，多舒服的座椅，只是静静地坐车这一件事，就足以令人疲惫。

    “小瑀，醒醒。”

    快到站时，杨兰把我们唤醒。

    迷糊地睁开眼，才发现，我枕在陈瑀的肩上，我们头靠着头，他胳膊环着我的肩——

    不知道维持这个姿势睡了多久。

    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不论相隔多久，只要靠近，就会像磁铁一样，紧紧相吸。我和陈瑀就因为这次误打误撞的“睡觉”，很自然的度过了“尴尬期”。

    下了火车，人潮汹涌。

    原来北京是这个样子啊——

    人挤着人，箱子蹭着箱子，看不到远处，视野范围内都是人。

    我们就在这样的“人形列车”中艰难地挪动着。

    陈瑀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护着我的肩，扶着我往前走，陈东升和杨兰在我们前面。

    “啊！”后面的人挤上来，我不免“啊”了一声。

    “别挤！”陈瑀喝了一声，但他的声音很快就湮灭在“嗡嗡”的人潮中。

    陈瑀把我推上前，一只手将我圈起来，护在我的后面：“乔乔，忍忍啊，上了电梯就挤不到了。”

    周围喧嚣像是瞬时散灭，我低声说了声“好。”

    电梯缓缓上升，驶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2011年2月18日，正月十五，北京龙潭公园。

    整个公园一眼望不到头，但视野所见都挂满了灯笼，灯火辉煌，点亮了天际。游客众多，每个人脸上都被映着红色，喜气洋洋，欢声笑语一片。

    湖面同样一望无边，环湖一周，摆满了摊位。我和陈瑀被人流推着，走走停停。

    他已经习惯在人群中走在我的身后，手时不时扶着我的肩，避免我被人撞到。

    “哥，不是说有旧书摊儿嘛，在哪儿？”我回头问陈瑀。

    陈瑀弯腰，贴着我的耳朵，边护着我走边说：“估计在前面。现在人多，我们也挤不过去。先跟着走吧，正好可以看看别的摊位，有意思的多了。”

    “好。”我答应着，驻足在一个摊位前——

    摊位前堵满了人，站了一层又一层，挡着视线，窥不到其貌。

    “这是卖什么的？这么多人。”我抬头问陈瑀。

    “不知道，人太多了，都挡着。”他顿了顿，“不过这旁边都是卖小吃的，应该是什么特色小吃吧。”

    我“噢”了一声，眼神仍然向那瞟着，充满好奇。

    “想吃？”陈瑀问。

    我抿了一下嘴唇：“也谈不上想吃，就是好奇。”

    正说着，一个小孩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手里端着纸碗，拿着小勺，对着旁边一个女人说：“mama，我买到元宵啦！”

    陈瑀和我相视，他嘴角上扬：“乔乔，想不想吃？”

    我心想：元宵有什么好吃的，又甜又腻又粘牙。但不忍拒绝陈瑀，便扯出了个笑脸：“好呀！”

    “那你在这等我，别乱跑，我去买。”陈瑀说着，便向那摊位走去。他排在最外层，还时不时回头看我。

    我站在路边，给游客们闪出位置。一波又一波的人从我面前走过，我也渐渐看不到陈瑀——他已经排到里层了。

    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我被这悦声感染，竟然轻轻哼起曲调来，心里想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会乱跑？还能走丢？

    还？

    我怎么会说“还”？

    恍惚之间，哼着的曲调戛然而止，我的思绪却飘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陈乔小朋友家长，陈乔小朋友家长，请听到广播后，立即前往广播室，立即前往广播室。陈乔小朋友在此等候，陈乔小朋友在此等候。”

    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那天我mama（那时还不是我mama，我还叫她艳姨）休假，而陈东升和杨兰难得亲自带我和陈瑀去商场——给我们挑衣服、买玩具、陪我们在商场的儿童乐园玩……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丢的。只隐约记得那时候陈瑀在试穿衣服，我看到了人形娃娃，就跑了过去，然后我就找不到回去的路，就哭了起来。这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阿姨将我领到了广播室。

    “小朋友，你的爸爸mama呢？”

    “我找不到他们了，还有我哥哥。”

    从我记事起，陈东升和杨兰就特别忙，很少陪我们。而在这有限的亲子时间，杨兰也只关心陈瑀，对我一直比较淡漠。

    可是我和陈瑀一直都长在一起，形影不离，那时候在我心中，他比陈东升和杨兰都重要。

    “那你叫什么名字？”

    “陈乔。”

    “乔乔！”

    听到陈瑀的呼唤，本来已经停止哭泣的我却放声大哭起来：“哥哥！”我飞扑到他的怀里，直到这时，我才不感到害怕了。

    “谢谢你们，谢谢谢谢。”陈东升对广播室的工作人员说。

    “没事没事。但你们以后可把孩子看好了啊，这么点的孩子，怎么能让她一个人乱跑呢。”阿姨回道。

    我紧紧抱着陈瑀，一丝都不松开，陈瑀听着大人们的谈话，皱着眉，像个小大人一样说：“你以后千万不能再乱跑了。”

    “乔乔，想什么呢？”晃神的时候，陈瑀已经从人群中挤出来了。

    “没，没想什么。”我说。

    他把手里装满元宵的碗递给我，“尝尝，小心烫。”

    我木讷地咬了一口，被烫的呲牙咧嘴，他笑：“都跟你说小心烫了！”

    直到这时我的神志才恢复如常，吹了吹元宵：“喏，你也吃。”

    他屈身，咬了一口，“嗯……确实不错。怪不得排队的人这么多！”

    我吃了他咬剩下的那一个，点点头：“嗯，确实不错，香香甜甜的。”

    我们边吃边逛，吃了豆汁儿，我差点吐掉，陈瑀哈哈大笑；猜了灯谜，谜面不难，还拿了奖品——和一群小孩竞争实在是胜之不武；买了两个面具，我说像《还珠格格》中的萨满面具，陈瑀说他没看过《还珠格格》……

    也是啊，《还珠格格》一直是mama陪我看。

    每年暑假看重播，吃着西瓜，头顶上是嗡嗡转的老式电扇。

    我抬头看，今夜的月亮真圆真亮，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月亮是思念的象征了。

    可天堂上能看到月亮吗？

    “卖书喽！便宜卖喽！市面上买不到啊！”

    ——原来我们不知不觉已经逛到旧书摊了，但我已经没有了心境去挑书，随手翻了两本，就没兴趣了。

    “怎么了？突然就不高兴了？”陈瑀问。

    “没怎么，没事。”

    “你有事都写到脸上了！”

    我用力扯出一个笑容，心想：这样假笑一定很丑，不然陈瑀为什么会变了脸色呢？

    谁成想，陈瑀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走，带你去个地方。”

    “哎——”

    我踉跄地跟着陈瑀跑：“哥，跑什么，慢一点！”

    此时公园里的人已经没有那么多了，所以陈瑀无障碍地拉着我飞奔，带我来到了湖中的一个水上楼阁——龙吟阁。

    不同于其他地方零零散散的人，这里长廊边上围满了人，手里都拿着莲花灯。

    有个工作人员拿着喇叭喊：“要参与放河灯活动的游客们抓紧时间啦，还有15分钟，我们放河灯仪式就要开始了！”

    我疑惑地看着陈瑀，他带我来到了二楼——

    “要买莲花灯吗？”一位工作人员问。

    这里摆满了莲花灯。

    “乔乔，挑一个。”陈瑀在我耳畔说。

    2011年2月18日晚上十点整，数百只莲花灯齐放在湖中，红波荡漾。红红的烛光点亮了湖，也点亮了天。

    陈瑀的脸上被灯笼也映着红色，他说：“莲花灯代表思念。乔乔，把你对艳姨他们的思念都寄托在莲花灯上吧。”

    “他们会收到吗？”

    “会的。”

    天堂不一定能看到月亮，但一定能看到莲花灯。

    爸爸mama，这么多的莲花灯，你们看到了吗？

    我看向陈瑀，他的眼神坚定，面向笑意，明明是线条分明的脸，此刻竟然看起来那么柔和——

    我好像也看到我的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