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城门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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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晚离开驸马府,回到自己府邸,便命人牵来她的栗棕宝驹,收拾出简单的行装,直奔城门而出。 当时,天空落下小雨,让临近十一月的初冬更加萧瑟寒冷。 行至永定门,星晚身上的狐裘便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坠着全身,又冷又重。她打算先避一阵雨,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因为天气不好,刚过酉时,天光已经黯淡浑浊,城门楼下,更是悄寂无声,也没什么行人。 星晚忍着打道回府的冲动,决议为知柏公主与夏驸马拼一拼运气。 过了半炷香,雨丝还没有停的意思,星晚冻得牙齿打颤。 天色更加暗沉,冰冷的城门洞透出一片死寂。忽然,星晚听到一阵脚步声。扭头看去,但见一个人穿着斗笠蓑衣,从城外走来。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子。 那人脚步不疾不徐,却眨眼间走到城门下。他经过身边的时候,星晚感到一阵潮湿的寒气。 阴冷角落,四下无人,孤男寡女,星晚下意识低头回避,目光却落在他被雨水浸透的僧鞋上。 僧鞋?星晚脑中灵光乍现,出声拦住未做停留的僧人,“那个……大师……” 僧人回眸,斗笠下露出一张消瘦白皙的俊脸,眼睛隐在阴影里,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虽然他一身蓑衣,却掩饰不住忧郁的贵气,端的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僧人礼貌回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不知女施主有何赐教?” 星晚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大师,您可是碧云山……啊不……”她换了个更为直接的说法,“您是相国寺慧远禅师的高徒吗?” 对方一怔,上下打量星晚,“女施主识得师尊?” 星晚闻言一喜,好悬没跳起来,也不知是自己吉星高照,还是知柏公主命不该绝。倒豆子一般说:“大师,您可知,慧远禅师去哪里云游了?他被牵扯进一桩公主失踪的悬案!为了证明他的清白,还是尽早找到他为好。我等也是实在没办法……” 僧人眉头微蹙,“你是皇室中人?” 星晚:“算是吧……颇有渊源……不知大师怎么称呼?” 僧人:“贫僧法号净云。此次入京,亦是为了师尊之事。”原来,他在碧云山上清修,收到相国寺主持师兄的口信,近日,慧远外出,九门提督拘了寺中所有和尚与仆役问讯。要知道,相国寺乃是皇家寺院,开国至今,还从被查封过。师兄感到事态严重,又关乎师尊清誉,特地命净云进京驰援。 星晚听完原委,想了想,道:“那主持大师有没有说,慧远禅师是否早有云游的打算?”如果慧远按原计划出行,那么,多数与知柏公主失踪无关。 净云摇头,“师尊离寺前一日还进宫为皇后祈福,第二日收到一张字笺,便匆匆外出,至今未归。” 字笺?谁的字笺?难道是知柏公主遣人送的?其实,星晚一直不相信,公主失踪与慧远有关,更别提是二人私奔。 星晚:“大师,现在,您有何打算?” 净云:“自然是回相国寺,查明原委。” 星晚十分客气地说:“大师,您看,如今相国寺被九门提督查封,您若暴露行踪,必定计划受阻。眼下,情势刻不容缓,公主与大师或许危在旦夕,容不得你我细细查询。不如,咱们走个捷径?” 净云:“施主有何高见?” 星晚:“既然九门提督查了三天,那么,是谁给慧远禅师送的信,禅师从哪个门离开相国寺,乃至京城的,应该已有线索。不若,咱们夜探九门提督府林大人的书房,应该有你我想要的消息。” 净云看着星晚,“你我?夜探?” 星晚赶忙解释,“在下虽然武艺低微,但轻功还算过得去,绝不会拖大师后腿!大师,您为救师尊,我也是为了搭救亲人,咱们临时搭个伙,事后在下绝不纠缠,亦不会向人透露大师的行踪。” 净云心下迟疑,一是他身份敏感,担心拖累旁人;二来,他久居深山,已经不大会与外人打交道。但是,这条计策毕竟是眼前女子提出来的,此刻让他直接拒绝她的提议,他还真做不出来。既然他们都有需要营救的人,事急从权,他只好点头应允。 星晚手里还牵着良驹,马鞍等物有皇子府的徽标,她松开缰绳,让它自行回府。 然后,她与净云大师一起向九门提督府奔去。 皇宫尚书房中,审讯仍旧僵持不下。夏驸马任至尊天威施压、贵妃高声咒骂,只管咬住嘴唇,不肯吐露腹中孩儿另一半血亲。 一直未出声的魏妃,忽然说道:“启禀至尊、君上,臣妾本想让夏驸马亲口澄清当日之事。没成想,夏大人竟如此袒护那人。若说他们之间没有私情,臣妾倒是不信了。” 陈贵妃闻言一愣,侧身看向魏妃,“meimei,你那里有线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魏妃身上,让她不自觉挺起腰背。 至尊眯了眯眼,“魏妃如实道来。” 魏妃福身,“是。臣妾父兄远在三千里外的蔡邑做官,小半年前,从京中流放到蔡邑一名人犯。” 陈贵妃脾气急,不耐烦地说:“meimei,此刻你说什么蔡邑、人犯?” 萧桓抬手阻止她,示意魏妃说下去。 魏妃语调不疾不徐,并不被好姐妹陈贵妃的焦急所动,“那人名叫鄢华廷,曾在十七皇子府做幕僚。因为得罪了当朝太子,才被流放到边远小城。” 萧桓与南荀直觉上,魏妃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君上不由自主悄悄捏紧手指,不知他的小儿子曾经做下怎样的荒唐之举。 魏妃:“鄢华廷向臣妾兄长透露,十七皇子因不满和亲,又不便诛杀、休弃皇子妃,便构陷她与外男通jian。夏驸马便是在当日琼林宴醉酒后,被人迷晕送入皇子妃的寝殿。算算日子,他腹中的胎儿,应该是星晚郡主的!” 她声音低低缓缓,但听在至尊、君上、夏君承耳中,不亚于一记炸雷。 萧桓脸色铁青:好你个萧衍!竟能做出构陷自己正妻的事来! 君上差点昏厥,一个是亲生爱子,一个是心上的小情人。怪不得星晚手臂仍有守宫砂,原来她与萧衍是对生死怨侣!她竟从未对自己吐露分毫。 夏驸马难堪地闭上眼睛,心底那点隐秘,被人当众揭开,想要保护的人,被晾在皇权与道德之上鞭挞。他胸中绞痛,面如死灰。 陈贵妃亦有耳闻,星晚与至尊的事。她与十七皇子不睦,合离就是,爬上公爹的床,还勾着当朝驸马做什么? 陈贵妃怒不可遏对夏君承大吼,“她说的是也不是?你腹中的孽种,真是十七皇子妃的?你从琼林宴便与郡主有染,还留下孽胎,竟在四个月后迎娶吾儿?你安的什么心?是不是你与星晚一同合谋,害了我的柏儿?” 夏驸马百口莫辩,此刻,他再说什么,已经没有人愿意听了。 萧桓眼看势态错综复杂,先将夏君承打入天牢,交由内监连夜审讯,务要审出知柏公主的下落。 又让侍女将情绪激动、几欲昏厥的陈贵妃搀扶离去。 紧接着,命黄内侍亲自到十七皇子府拘押萧衍。 随后,下旨差遣禁军八百里加急,秘密押解鄢华廷入京。 一串命令,缜密而严谨。待吩咐完毕,尚书房只剩至尊、君上与魏妃三人。 萧桓问下面垂首站立的魏妃,“鄢华廷可曾说过,萧衍还构陷过皇子妃什么人?” 魏妃跪伏于地,不去看上座帝后的脸色,“臣妾不敢说。” 萧桓:“你但说无妨。” 魏妃:“臣妾想替父兄求个恩典。此次公主大难,父兄不求在其中立下什么功劳,只求至尊能饶他们一命。鄢华廷透露的秘辛,他们绝不会与旁人提及。” 萧桓点点头,“好。公主他日还朝,必定论功行赏,不会亏待提供线索之人。魏妃,你现在可以回答朕的问话了吗?” 魏妃不敢抬头,神情紧张地说:“除了夏驸马,十七皇子还给封相下了催情药,送上郡主的床。因此,太子才会勃然大怒,打了鄢华廷一百大板,流放三千里。” 萧桓生生将手中茶碗捏碎,手心被割破也浑然不觉,这个逆子! 南荀君上颓然瘫坐在椅子上,此时,他也很想抽小儿子,以泄心中之愤。这个不知死的鬼! 虽然星晚想出夜探九门提督府的计策,但她并不知道九门提督在哪。 她到大齐都城和亲已有大半年,每日不是身居皇子府,就是在宫中厮混,不然便是太子府。京中主要衙门、府邸在什么地方,她还真不清楚。 所幸,净云离京十七八年,凭借久远的记忆,由他带路,才算堪堪找到九门提督林大人的宅子。 少年时,他与林大人交好,曾经拜访过林府,大致记得林宅外院书房在什么位置。 当他们这个怪异组合,飞檐走壁、悄无声息潜入林大人平时处理公事、写奏折的房间时,星晚心下不由得庆幸,多亏自己机缘巧合遇到净云。不然,就算她想到夜探,也无法实施。 由此,星晚推翻了夏驸马猜测的“有心人利用慧远与公主失踪,帮助前太子复辟”的假说。如果是要复辟,直接去碧云山劫持净云,不是更快捷,为什么要迂回的绕这么大一圈? 他们几经翻找,终于找到林大人的案情汇总。 公主失踪当日,相国寺外有人看到知柏下了马车,走进寺庙大门。然后,她便被一个神秘人引到僻静处。说是神秘,是因为那人沙弥打扮,却不是相国寺的和尚。 公主进香的时辰,相国寺还没什么香客,但并不是一个人没有,细细盘查,还是能找到当日见到公主与陌生沙弥离去的善信。 而慧远则是被一张字笺引出相国寺。字笺由一个中年男人送到平日照顾大师起居的小沙弥手上。据那小沙弥供述男子的形貌,画罪师绘出其画像,分发到京城府衙主薄文书手上,查出此人并非京城常驻居民。 同时,再到九门询问当天值守的卫兵,前一天有两辆马车进城,车上六七个伙计,此人便是其中之一。 林大人先从客栈搜起,京中二百余家客舍均无此人入住信息。那么,他们在城中便有一处宅院接应。 林大人展开全面搜索,逐一排查所有住户,寻找慧远与知柏公主的下落,未果。 看到这里,净云低声说:“师尊常年习武,不会轻易被人劫持。” 星晚又继续往下看,案情记录道:慧远被引到寺外一处僻静之地,他们在那里发现打斗的痕迹、迷药的痕迹与车辙印。九门提督府的捕快循着车辙印记,发现他们与另一辆马车汇合,出了北门,然后一路追踪。 记录到这里便停下来了,估计此刻,林大人正调遣兵卒,追查公主二人的下落。 三天时间,他能查到这么多信息,已经实属不易。就算至尊责令他限期破案,他也很有必要将过程报与萧桓。 现在,星晚与净云可以肯定的是,慧远、知柏是被同一伙人掳走的。他们有什么目的呢?绑架帝王的爱女,比挟制一个和尚,风险大多了。他们极有可能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才能逃过九门提督的大肆搜捕。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星晚二人立刻飞身跃上房梁。 进来的是林大人与幕僚。烛光点燃,林大人看到明显被人动过的书案,皱了皱眉,却并未声张。 长着山羊胡子的幕僚师爷,低声对林大人说:“刚刚宫中传出消息,十七皇子被至尊打了五十多个板子。若不是君上求情,小皇子怕是没命了!” 林大人盯着那卷案情记录,沉思不语。他满脑子都是公主的去向,哪有闲心管那二世祖的死活。 师爷又说:“夏驸马亦被关押在天牢,由内监连夜审讯。” 林大人闻言一惊,公主失踪,为什么要审驸马?以他对至尊的了解,没有切实证据,他不会平白抓人。于是,吩咐道:“密切关注驸马招供情形。”难道是驸马勾结外人谋害公主?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师爷得了命令,连声应是,然后道:“还有件小事……” 林大人:“什么事?” 师爷:“巡夜的衙役在街上发现一匹带有十七皇子府徽记的骏马。” 林大人:“皇子府走失的吧?送回去就是。” 师爷:“送了。皇子府的下人说是皇子妃的坐骑,她下午才带出去的,至今未归。” 林大人心中一跳:皇子吃了板子,皇子妃彻夜不归,还将爱马遗失。这其中有何关联呢?至尊又为什么在公主失踪的档口教育儿子? 师爷禀报完毕后,恭敬退下。林大人又将今日的进展写在记录里。写完之后,他想了想,并未放在桌案上,而是等墨迹干透,随身带走。 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黑暗。星晚欲跳下房梁,被净云一把拉住。 少顷,房门再次被人打开,林大人抹黑勘查一遍,复又离去。 星晚二人在梁上足足等待半柱香,确定林大人不会再折返,才跳下来。 星晚对净云说:“驸马与公主素来情深,他深夜受审,必然事有蹊跷。我得去天牢查看一番。大师,你若急着去寻慧远禅师,咱们就此别过吧!” 净云迟疑了一会,道:“你可知天牢在何处?” 星晚噎住,她真不知晓天牢的大门朝哪开,于是,无力地看向净云。 净云:“我先带你去天牢。明日一早,贫僧打算暗中跟随林大人到城外搜索师尊的行踪。” 确实,他们此刻最省力的,就是跟着林大人。 星晚遂对净云表示感谢,与他一起直奔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