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兰的题
好兰的题
妙月初到武林大会青衿试的住处，也没觉得此地很特别，楼下的摊贩还是照常叫卖，只是她的左邻右舍都是武林少侠罢了。妙月的隔壁厢房一个住着李瓮彩，一个住着红林梅州的姑娘，阿彩和妙月本来就认识，就和妙月聊了两句。 她很特殊，她把年逾古稀的父亲也带来了这里。这是可以的吗？妙月想想商艳云，那还是算了吧。说不定她突然病好了，不傻了，那她不跟老鼠进米缸了一样，一晚上吸干三个江湖少侠不是问题。 武林大会的每一件事物对于妙月来说都是新鲜有趣的。丹枫山庄的校服也是头一次发到了妙月手里。凶兽盘踞的一件衣裳，内面光滑，外面刺绣浮凸，恶虎的眼睛栩栩如生。妙月穿上后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地转了个圈，很想给兰提看看。晚上兰提可能会来，她这件衣服穿了就不脱了。 李瓮彩无门无派，只发了纯白浅红的衣裳，可以自由发挥。阿彩在裙摆绣了几朵小蘑菇，以示区分。妙月瞻仰她绣技的时候，旁边的红林梅州弟子也好奇地探头看。妙月想着不能白来，好看的小姑娘她要一网打尽，她立刻主动挥手：“少侠好啊。” 丁结结走过来自报家门。妙月有了一点江湖常识，就想显摆：“你是梅山派，还是杏林派？” “我还没分派系呢。不过，我想加入梅山派，为首座效力。” 妙月想起那个一身红袍眼珠子长头顶上的青年，又问道：“他是你们红林梅州最炙手可热的人吗？” “是啊，解语师兄振臂一挥，千人响应。医者仁心众生平等实在是太过时了，道德低下的人就是不配被医。师兄小小年纪就编撰梅山派教义，几乎是一人起，派系生。他是梅山派的代名词，整个红林梅州只有崇拜他的，或者不崇拜他的。” 妙月心想，后面那句话有毛病，那人还只有活着的和没活着的呢。 总之，小丁是梅解语的迷妹。原来那个牙齿差点磕崩了的男的还挺受欢迎呢。小丁说他又强又美又傲。三者缺一不可，只是又强又美的话，那很无聊。只是美丽傲慢的话，那是大草包。只是很强很拽的话，那是一个没人搭理的丑货。 正因为傲慢，所以才高不可攀，又因为高不可攀，所以没人能得到他，大家都能欣赏。可谓单身他一个，造福了大家。另外，一寸光阴一寸金，如果梅解语老了，那也不会受欢迎的，顶多是天都剑峰的殷疏寒。 小丁的每一句话，逻辑都坚不可摧。阿彩从南理来，平时不太说官话，她连连点头，也不知道她听懂没有。妙月脑子里全是另外一个人，想着想着，突然脸一红。 妙月又有点八卦心起来了。都怪薛若水，不来山庄找兰提玩，一手八卦她不知道，都怪兰提，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爱说，都怪谢冰疑，祸害了兰窕，本来她能和五小姐把瓜子言欢。 小丁的到来，简直是及时雨。她什么都知道，谁都能说两句，而且不长心眼。她倒豆子一样把梅解语的特点都说了个一清二楚，解语师兄医术高超，擅长行针，缝针接骨都很厉害。不过把他惹毛了，他就把病人扎得半身不遂。他不高兴了会把病人的胳膊接好又砍断。红林梅州的武功流派是暗器用得多，需要腕力，刀剑就不太通。妙月在兰提的课上躺他怀里睡大觉，现在开小灶倒是听得极为认真。 寒暄结束后，山庄的外门弟子传来了消息，所以人集会。妙月很轻松地找到了丹枫山庄的位置，就那么一群瘦杆子往那一戳，想找不到都难。妙月是唯一的女人，虽然引人注目，但是妙月不太在乎。她往台前看了看，很想看到兰提的身影。 周遭闹哄哄的，很吵。 妙月抱着胳膊，旁边有人和她搭话。妙月低头看了一眼兰提画的手册，他画了一把很潦草的海边飞鸟，结果妙月火速对上了，这人是九雷岛来的。再看更明显，雷英雄那吨位，几个人都挡不住他。 来者不善，声音不大不小，周边的人全听到了：“我见过你。” 是火烧燕西门那一夜。妙月第一次闯进丹枫山庄，雷英雄问她是不是土娼，这个人在他身后。 妙月往旁边躲了躲，来人还想和她说点什么。 一道鞭光火速落下，如同蛇吻，精准无比，只落到九雷岛弟子的脸上。兰提将鞭子还给跟着身后的兰窈，他的长耳穗闪着金银二色的光芒，兰提扫视了一眼众人：“好吵。” 顶着鞭痕的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周遭已经全部安静了下来。 外门弟子拍了拍那弟子的肩膀，带他走了。大概是去教规矩了。雷英雄有点呆，他之前和兰拣一起干蠢事，回去被骂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性格全蔫了，没敢出头。 兰窈跟着兰提往下走，两只膘肥体壮的老虎涎水滴答地从二楼直接窜下来，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尖叫。豹子就斯文多了，慢悠悠晃着尾巴走下来。嘿，大虎，好久不见。妙月悄悄和大虎打招呼，大虎居然还认识她，专门来嗅了一圈妙月的裤脚，又回到了兰四的身边。 兰提一圈圈看过来，他走到哪里，人群都安静地注视着他。公孙灵驹领头的天都剑峰则毫无声息，公孙撩起自己的垂纱，向兰提点头，又飞快地放下了。 兰提转回丹枫山庄处，终于露出了一个浅笑：“方才大家声量都不小，武林佳期，有些兴奋也在所难免。太兴奋是要吃鞭子的。” 他是在笑，猛虎却趴在了他的脚下。兰窈和兰携依次入场，神情冷峻，又含着不耐烦，而兰提那一笑也转瞬即逝。他立在二人中间，眼神慢慢地落到每个人脸上。 “百年明月不改，江湖道义青山依旧在。来的时候都很有气势，走了就不要缺胳膊断腿，或者让同僚抱着你的人头离开。和平比试，点到为止，见势不好，认输也没什么丢人的，另外，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逼得太紧。” “祝各位在青衿试中取得佳绩。有缘人，我们武林峰见。” 妙月知道兰提多年来训练有素，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稳。妙月听着兰提的声音，就想起来他长发委席，跪坐在凉床上，耳洞里空荡荡的，低头温柔看着她，用手指搔弄她下巴。那是独属于她的兰提。 现在他在高处，是武林盟的主人，是武林盟的兰提。 他要走了，妙月却还想再听他说两句。该死，刚分开，又想他了。 兰提转身莞尔一笑：“诸位身着校服，看着格外精神，应该都还喜欢青衿试？玩得开心。” 妙月望着他背影，虽然是一句话也没说上，但他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兰窈敲了敲桌子：“本来盟主没打算来，不过一来众人就在他面前丢了脸，如此吵闹，不成体统，日后还是要靠自己的真本事拉回印象啊。明天下午是第一场，今天晚上可以好好休息。想吃什么，想拿什么药，尽管去说。另外，各门派的掌门都在对面楼里住着，诸位的一举一动，掌门都有可能看得见。所以不要寻衅滋事，更不要公报私仇。有本事就上，没本事保命要紧。泄私愤一时痛快，可是刀剑无无眼，人头落地可是很快的。” “现在各门派依次过来抽场次，抽题目。” 兰窈个头极高，凶虎为伴，无人敢造次。妙月从天枢手里分到了自己的场次，洒了金箔的红纸上写了黑字：“十七日辰时，青松崖，一线天。”那是大后天。 妙月正思忖这题目，撞上一个人目光，正是虎视眈眈的梅解语。他下巴还有很明显的乌青，那天磕的。妙月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 所有题目的板子就挂在客栈一楼，妙月和阿彩结伴过来看。阿彩抽中了十六日午时，踏雪无痕，对手是净山门的一位弟子。像一线天和踏雪无痕这样字眼的题目，算比较好的，至少妙月能猜到这两项考的是轻功。一线天应该是姜岭二十年前出过的那一题，老头也够懒的，完全不换。悬崖边巴掌大麻绳上比剑，梅解语是不是不擅长轻功来着？ 妙月和阿彩对这些题目连蒙带猜，比如万叶不沾这个题目，大概是考躲避。这题是天枢抽到的，他明天上午就和公孙比，已经回去准备了。和万叶不沾很相似的无孔不入，应该也是考躲避。 还有一些妙月就看不懂是考什么：默琴哑笛，这是干嘛的？拿琴当武器扰人心智这一招妙月就见过薛若水用过。这是听风楼的题目吗？ 水倒流，看不懂。相思劫，看不懂。醉千秋，也看不懂。 还有一些更莫名其妙的。哪道题目来自兰提简直一目了然，但也是最莫名其妙的。 薛若水晚上倒挂金钩，像蝙蝠一样来看妙月，他告诉妙月，听风楼主的题目叫：“一拳捶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原来这两道题目才是听风楼的。可是具体考什么，薛若水说无可奉告。妙月立刻关上了窗户，说的话屁用没有。 晚间，天都剑峰只有公孙解了禁闭，其他人还是不能自由行动。公孙披着幂篱敲妙月门，摇头：“这是兰家其他人的意见。兰提和我解释过了。” 她颇为仗义地告诉妙月，意掌门的题目之一是无孔不入，这是天都剑峰的基础课修，精髓是以剑为盾，应对万针齐发的机关。妙月惊恐道：“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白衣飘飘的公孙恭敬道：“作为交换，你也该告诉我，丹枫山庄的题目何解。” 半个时辰前，妙月还不知道。妙月挠了挠脑壳：“只能解一道。”一共有三道。 兰提这个人嘛，大多数时候都很靠谱，只是偶尔有点黑心眼，捉弄人玩。但是，他青衿试出的这三题之二，都黑心眼黑到了活泼开朗的程度。 阿彩评价来自丹枫山庄的题目：“ 盟主好厉害，这样的题目一语双关，突出醒目。选手一拿到题目，就能着手思考。而且一二三题难度应该相差无几，同时绝对比其他题目难。”阿彩怎么看出来的这么多，妙月只看出来兰提懒出汁了。 兰提的三道题目，分别叫兰题一，兰题二，兰题三。 晚饭是时候兰携在巡视时公然开后门，给丹枫山庄的众弟子捎了家主的奖励，天枢听得热血沸腾眼泪汪汪，其他人分补品和美食也分得开心。妙月和兰携对上了个眼神，兰携悄悄比了个三。根据雨霖的话本经验，这是三楼见的意思。妙月还真去了，兰携还真在那等着她。妙月立刻觉得有意思，她应妙月现在也正经江湖人好吗，一点不开玩笑，江湖人江湖事办了。 结果兰携毫无正经事，坐在那玩一个不倒翁。连个天王盖地虎的暗号都没接。他临时的办公书房正在三楼，他晚饭前刚处理完两个打架的江湖弟子。 兰携把一个水壶推给妙月，妙月揭开盖子一看，里面是冰镇的酸梅茶水，闻起来还有桂花香。 “阿妩专门做给你的，她找阿窕打听了你的喜好。那天的事，她很抱歉。她没什么想解释的，只是情绪激动。之前三哥找她一起去祭奠了去世的人，我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阿妩回来以后一直想和你说两句话，不过没找到机会。” 兰提又不声不响做完了。确实，这件事由他出面最合适。宣天妩应该不会再针对她了。本来也没什么仇。换任何一个人空降到兰提身边学剑，在宣天妩这样的亡者家属眼中，怎么会不刺眼呢？ 妙月今天吃晚饭时还第一次认识了紫瑚的哥哥，知道紫瑚原名明如瑚，而他哥哥明如珊第一次见妙月，意味深长地说：“果然如家主所言，你并不是飞扬跋扈的人啊。”当时妙月正在和一块红烧排骨战斗，她听了明如珊自报家门，未免心惊。 明如珊眉毛浓黑，年纪不大，二十二三。明如珊帮妙月捡起了地上的筷子，他低声道：“百闻不如一见，远观不如近察。应姑娘，若要在山庄过得更好些，这些日子里多和其他人交谈吧。”当时妙月还没想明白，现在想来，又是兰提私下的功课，他去找过明如珊了。 丹枫山庄的参赛选手妙月之前都不太熟，毕竟没正经结识过。妙月晚饭时头一回和他们认识了一番，傲慢无礼之辈有，但懵然无知者也有，不多。 众人对她的态度不好也不坏，他们都是年轻男子，和妙月热络不起来。十几个人里，除了姓兰的旁支最多以外，妙月发现其中姓越宣明的竟颇多，这些都是以前的门派之姓，后来都主动投了山庄，被吞并了。星生青澜紫瑚三人的全名：越星生、宣天澜、明如瑚，和这三个姓氏是完全对应的。 直至今日，她才知道了紫瑚的全名。 不是坟茔上的一个名字，是活生生在兰提生命中存在过的人，在人世间仍有人想着他。 妙月想着，心里泛起一阵阵的难过。她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酸梅汤——哎？好好喝。 “你跟宣姑娘还好吧？” 兰携微笑：“我给她玩的东西，她都不感兴趣。”兰携说话的语气不带一丝低落，还是玩闹一般，毫不认真。 妙月下判断：“意趣不相投，也可以好好相处。”这小子，不会要悔婚吧。 “我前段时间照着她模样雕了个不倒翁，她看了一眼就忙其他的事了。”正是桌面上这个，雕刻得很用心，只是有些地方还是新手，瑕疵不少。 兰携烦心了一刻，就一笔带过了这个话题：“她不喜欢，我就改送别的吧。” 兰携松了松筋骨：“我这两天累极了。同样，也难极了。你知道青衿试的题目是什么意思吗？” 于是对着诚心交换情报的公孙灵驹，妙月叹了一口气：“兰题一的意思是，双方同时去取兰携剑端的羽毛。每一刻钟，兰携会根据钟声移动一次。而羽毛如果在争夺中落地，就从头来过。” 公孙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我似乎知道兰题二是什么意思了。兰题二是公子招参与的。兰题三是谁？” 妙月摇头：“反正兰提，我意思是武林盟主不参与。” “四公子五公子与其说是青衿试炼的考官，不如说是应试者。”公孙放下酸梅汤茶碗，飘然远去。“多谢，我要拿题目去卖钱。你也可以卖我的消息。寒师父人不在了，他的精神永存。” 殷疏寒虽死，但抠门永存。 公孙你不是大小姐吗，难道又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怪不得江湖人成天痛心疾首公孙灵驹沾染了红尘气息，再也不是以前的雪山圣女吉祥物了。妙月也跟着痛心疾首，她不仅被卖了，她还带着兰携一起被卖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天枢和公孙还没比完，就有小商贩拿着装订成册的精美书页在客栈下叫卖：“绝密！绝密！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公孙灵驹日理万机，薛若水挂完妙月的窗台，又去挂了她的窗台。表哥表妹合理致富。 妙月趴在栏杆上，看到雨霖和师叔手里各一本。二人抬头看妙月，妙月呲着牙不敢说话。她没渠道，她就是有公孙告诉她的消息，她卖给谁。根本比不上人家，人家是专业的家族团伙。这发售力度太大了，不愧是第一消息组织。 雨霖举起牌子给妙月看：“今日押谁赢？” 嗯？ 师叔也举起牌子：“昨晚开盘了，公孙灵驹对兰天枢。” 对面客栈里的兰携皮笑rou不笑地扔了册子，这点小钱，兰携完全不放在眼里。青衿试这些江湖小报只是开胃菜，正餐是赌坊。赌坊烧了之后，重建工作还只是清理了以前的废墟，临时搭了窝棚。多年经验在，兰携虽然对做庄家兴趣不大，但观摩别人输赢他也快活。 公孙灵驹威名在外，天枢又是个半大孩子，赔率惨不忍睹。兰提从诸位掌门那应酬归来，从怀里摸出两锭金子：“押天枢赢。” 兰携眯着眼睛：“你是庄家，不能参与。” 兰提解下腰带上的符牌：“这样啊。” 兰携接过符牌——谢公刀谢冰疑。 “替他买，赢了都归我，输了记他账。” 兰携琢磨了一下：“哥，还以为你是要捞一笔，原来是再扒他一层皮。” “看我心情。” “那你今天的心情，是想赢还是想输呢？” 兰提擦了擦手：“今天的心情是，哪怕打水漂，也要疼一下家里的孩子。” 此时妙月正认真研究兰提给她的鬼画符，隔壁的阿彩也很安静。整栋客栈上下都在因为比试的开始而紧张，即使看不到比赛，也都惴惴不安。兰提醒了醒茶，评价道：“其实题目很老套。” 万叶不沾的比试地点在竹县的竹林，出题人是桃源剑掌门。九雷岛与净山门监考。要考的人都连夜赶了过来。整场青衿试的第一场对战，就是他和公孙灵驹。 兰提慢条斯理道：“和二十年前桃源剑的题目一样，当年是春天，是在桃花林之中对战。现在春已过，就换了竹林。换汤不换药，规则是两者竹枝顶端对战，中途会叫停七次，令主考数身上的落叶，少者胜。在被叫停第七次之前，谁也不许胜。除非对手主动认输。” “哦？今年减了次数呢，以往我记得是叫停十三次。” “题目本身没有危害性，可是这关却死过不少人。因为叫停十三次很打乱节奏，扰乱心智。另外谁也不能赢的规矩，也考验控制力量的技巧。双方时常在比试中迷茫、愤怒、不耐烦。原本自命不凡的强者便容易突然暴怒，出手伤人。” 兰提想到这，便摇头道：“有给他专门讲过，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打乱次数减半，但是打乱的间隔时间会调整，时长时短，没有节奏。”这关挺适合妙月的，她不会生气……许多关卡都适合她。武林大会一定能玩得开心。兰提转了转自己的扳指。 “小天枢啊，回来就要哭鼻子啦。我要好好想想怎么安慰他。”兰携托着下巴，慢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