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兰提松开妙月，即使只抱了一会，却好像一万年那么久。他看向石不名，石不名迷茫无措得像她自己做错了事。

    兰提看向此时还在的武林盟众人，他自然地撒谎：“兰四小姐拼死护卫的并不是藏经楼的钥匙，那是赝品。真正的密钥，还在兰启为的坟茔中。”

    天空中有蝙蝠盘旋，墓园中秃鹫似的人类掘开了兰启为的坟茔。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不堪之人的白骨。他只是想再杀一次兰启为罢了，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抵消的恨意让他只能牵着妙月的手，他不能看到任何兵器，否则他一定会割断他自己的喉咙。

    兰提坐在被翻开的棺椁旁，妙月陪着他。人在受到太大打击时，大概是说不出话的吧。

    兰提将那些白骨踢进墓园泥泞的浅沼泽里，他抓着妙月的手，最终和她在这场争斗的最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丹枫的前程与存亡再也和他无关。

    兰提摇摇晃晃站起来，他拉着妙月在丹枫山庄里狂奔，终于到了藏剑楼。里面已经有了四百一十三把剑，兰携新丧。

    藏经楼的巨佛仍然是拈花一笑的姿势，睥睨世人，睥睨在此发过誓的人。

    兰提举剑齐眉，只是一个献祭的动作，可是他很快就纵身从七层楼塔处跳下。巨佛随着他的动作坍塌，笑意肃杀的神像面孔中有一道巨大的裂痕，像敞开的伤口，无血而陈旧。这是他最好的一剑，也是唯有妙月知道的一剑。

    外面响起喊着着火了的声音。妙月匆匆看了一眼，她来不及看到所有的真相，她依稀看到石不名的身影。

    祠堂的大火中，石不名回望，胡笳一把拦住她：“姨妈，走啊！”

    很多年前，石不名向往广阔的天地，自由的人生。石不语偷窃了一切。现在，好像终于要实现了。她的人生从来都不是她的错，她终于可以放过自己。

    尽管有人没有放过她，星生追寻着她们雪夜的踪迹。

    雨霖和妙月抱怨星生不守承诺，说好要跟她回云露宫，一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他jiejie的仇，还是他亲自去报更好。他追得上石不名吗？他杀得掉她们两个吗？那是他的事了。雨霖相信星生还会回来，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来信一板一眼报告他的行程。

    雨霖搬着个小板凳读步琴漪传来的消息，妙月在旁边听。

    公孙灵驹接任天都剑峰的掌门，二十岁的天都掌门，前无古人。

    全武林盟都元气大伤，没有几年恢复不过来，这几年足够天枢成长了。漱泉山庄的遗民留在了山庄中，春涧心法流传着，天枢还有机会。

    不仅如此，兰拣在参学过藏经楼后，翻出来了蒙尘的欲女心经，从头开始固然辛苦，但这是一条崭新的路，兰窕也决定跟着jiejie学习。

    丹枫雪落无声，兰窕总下意识去寻找兰窈的身影，然后想起来她已经不在了。

    接着，她就想起来兰携，去年这个时候，他给她烤了个红薯，他的袖子里有一只瑟瑟发抖的雏鹰。兰招坐在她旁边打瞌睡，他被她敲了脑壳，懵懵懂懂地醒来，又歪着脑袋睡了。兰窈的膝盖头上趴着毛茸茸的幼虎，她想摸一下都不行。

    屋子里有碳火的气息，温暖安逸。门前靠着抱剑的兰提，他回头看了眼大家。

    然后各自天涯，不再回家。

    丹枫重建得很困难，好在几年内都没人有力气再来找麻烦。托兰携的福，赌场重建完成，还不为钱发愁。兰提留下的布防，也都实用。

    兰拣长袖善舞，她聚集弟子，笼络长老，天枢跟在她身后，她现在才是丹枫的主人。她同时享受权柄与责任，欲女心经翻了个遍，她还有很多计划没有展开，她写信给妙月问起修炼的事，妙月回上她的心得体会，也就仅此而已了。双方默契地没有提起兰提。

    兰提在云露宫病了很多天，病得妙月心里发慌。她经常和他躺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兰提回味过来兰启为的恶心，他出生的罪孽，以及他前半生自己说过的话……在那段日子里，他半梦半醒，起来了看不到妙月，他就茫然失措，妙月下楼堆个雪人折朵梅花的功夫，再上楼回去找兰提，都能看到他脆弱的面孔：“你回来了。”

    他越这样，妙月越爱拉着他出去转悠。云露宫的孩子们还是很喜欢他，兰提的脸色偶有笑容，妙月和秋媛师姐坐在一起嗑瓜子，秋媛师姐直摇头：“不会这辈子都这个死样了吧？”

    妙月不假思索：“要是一直这样，我也一直陪着他。”

    秋媛把手里的瓜子皮都给妙月：“你也这个死样。大情圣。”

    妙月被骂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自己怪了不起的。这辈子当情种，还能从阎王手里抢人呢。她笑嘻嘻地一抹头：“师姐，我现在可是会三丹剑的，你可小心，别得罪了我！”

    妙月的武学精进飞快，原来云露宫缺三丹剑这一门，现在妙月还能教教宫里的师姐师妹，她每个人都分了一点商艳云的心法，有福同享嘛。将来老了练不动剑了，就把心经传给别人，也碍不着什么事。

    秋媛师姐担心的事当然没有发生，妙月不记得从哪天起兰提脸上贴了一点rou，是接到梅解语索要珍贵药材信件的那天吗，还是步琴漪来信感慨人生孤独寂寞的那天？她果然是交了一堆不三不四的朋友，她念了兰窕的信、公孙的信，全念完的时候妙月烦躁这么多信她回信写到猴年马月去，她正烦恼着，却见到对面的兰提略有笑意。

    活过来了啊？妙月兴奋了。那做点晚上该做的事吧！点烛写信。

    烛火梅香里，妙月指挥兰提磨墨回信，只是她失算了，兰提写字草率极了。妙月大为光火，推开他：“我自己来！”

    兰提在书案边看着她写，他不高兴道：“你这也不怎么样，全是流水账。”

    妙月正要反驳，忽然发现书案下还压着一个信件，妙月闻了一下信封，怪香的，坏了。商艳云的。

    商艳云没有回中原，她不知所踪。由她信中所述，她睡男人去了。

    她是真忘了妙月曾经把她当女儿养的细节，虽然她知道有这么回事，但事已至此，她也不打算报答，就这么着吧。她还想和妙月打个商量，能不能把她的功法还给她？

    妙月十足寒心，她给兰拣都不会给商艳云的。

    妙月这么说着，却还是很委屈，她只是很想亲眼再见她一次。她的委屈绝对不能让商艳云知道，妙月在信中破口大骂：“毒妇，有多远滚多远。”

    天气很冷了，母亲还是要好好保重。这句话是兰提添的。

    妙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情好点了吗？”

    “嗯……”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妙月来势汹汹。

    “在和妙月说话呀。”兰提很少读不懂妙月的意思。

    妙月搁下笔：“你在和欲女心经传人说话。现在欲女心经传人发话了，叫你把衣服脱了，一会跟我睡觉。你有这个力气吧？”

    兰提没说话，真的开始脱衣服。

    妙月啊了一声：“别冻着了我的祖宗，上床脱，上床脱！”

    爆竹声里又是一年，很快就过年了，大年初一是妙月的生日。

    这一年她过尽千帆，学会了剑，交了一堆有的没的朋友。看得出来步琴漪是真的很寂寞，他的信件堆积如山。梅解语厚颜无耻，一直问云露宫医药秘方，问到他jiejie林萦怀写信道歉。妙月每天除了看信就是回信，时不时帮雨霖拿落款越星生的信件。

    妙月才不好奇里面什么内容。雨霖大多数被气得张牙舞爪，有时候又长吁短叹，偶尔还会面红心跳。妙月想知道也行，但是雨霖让她讲述和兰提的情史来换，妙月讲了燕西门，讲了青衿试，还讲了藏剑楼，雨霖好奇的还是初遇。

    这个，这个就算了。她和兰提那会都穿得比较少。

    兰提精神气好多了之后，又是在云露宫这样的地方，他隐藏多年的天性不受丹枫束缚，妙月的师兄弟们跟他勾肩搭背，但是下棋下不过他，打架更打不过他，甚至吵架也吵不过他。只能来找妙月告状，兰提在妙月这认了错，转脸又下棋赢了八盘。且他这个人很有耐心，老猫逮耗子似的，他也不着急赢，他就慢慢磨，把对手磨得想哭。

    师兄们告到宫主那，兰提给鹤林一个面子，终于收了棋盘，不跟他们玩了，兰提一边收棋一边念叨：“输不起。”又把师兄们气个半死，应鱼儿师兄砸吧嘴：“以前看不出他是那种人。”

    妙月数落他：“你干嘛这么欺负师兄师弟们啊。你能不能友好一点，礼貌一点？”

    “友好过了。”兰提扯了扯嘴角。他顺势卖了个惨，“谁欺负谁不一定呢，他们都是这土生土长的人，欺负我新来的。明明自己棋臭还要告状，我这种外乡人，向谁告状呢，谁来心疼我一下？”

    在场的幽冥毒老听完这些话，觉得兰提比妙月活泼开朗。

    毒老腌制了半生的蛇酒蝎子酒蜈蚣酒蛤蟆酒终于派上了用场，妙月毒罐子里长大的人看了都直呼亲娘，妙月求情：“要不不要喝了？”

    毒老坚决不干：“我攒了一辈子呢，必须喝，做我的孙女婿必须喝！”

    兰提皱着鼻子，看向杯中的不明液体，他正要一仰脖子喝下去，商不离师叔的黄狗华佗佗追着肥猫扁鹊鹊动作势如猛虎下山，兰提往后一躲，整张桌子猫仰狗翻，酒罐子碎了一地，妙月捧住脸：“妈呀，蜈蚣还在动。”

    兰提打扫了地面的狼藉，所有的污水都扫得干干净净，好险，差点就进他嘴里了。

    妙月生日的这一天，就是大年初一，虽然师兄们心里爱跟他玩，但表面还很嫌弃兰提，孩子们却是表里如一地喜欢他，就算过年也爬在他身上玩叠叠乐。

    兰提费劲地从孩子们的拥护中探出头：“那边，有面。”

    某个人天不亮就爬起来揉面团擀面条做的长寿面。

    妙月看着秋媛师姐指挥大家指挥得团团转，大师兄应鱼儿又开始小来小去了：“小雪融，去，把红烧rou端来！小腊月啊，这个春联浆糊不能这么贴，你听到没有！小雨霖，别研究你那破信了！小星生怎么说啊？”

    “小妙月，别傻站着，不要以为你是寿星就可以不干活啊。”

    “小兰呢？小兰，小兰！葱在哪？”

    兰提应声：“葱在……”

    妙月循声去找葱，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千辛万苦带回家的人。

    妙月无声地提前许下她的生日愿望，她想要四季平安、她想要终年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