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絮语

    几场秋雨之后，天气悄悄冷了下来。进入十一月，云江已经隐隐有了入冬的迹象。

    姜绯怕冷，早早翻出针织外套穿上了，缩在座位上，像个快进入冬眠状态的小动物，懒洋洋不爱动，只有在勾搭徐奈东的时候稍微努努力，除此之外，像是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似的。

    张晏月对此恨得咬牙切齿。她捏着姜绯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怒吼：“陪——我——去——逛——街——”

    姜绯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去，我要回去陪奶奶。”

    “又！回！苔！青！村！”张晏月欲哭无泪，“你就不能抽个周末陪陪我嘛——”

    姜绯终于抬起了眼睛，看了看满脸凄楚的张晏月。张晏月长得真的很漂亮，瓜子脸，大眼睛，像个精致的洋娃娃，跟姜绯这种知性风格是两个路数。前世，张晏月去了国外读本科，在语言学校都蹉跎了两年，修不满学分又延毕了；等她好不容易回国，姜家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张晏月也在家里的安排之下匆匆忙忙相亲结婚，找了个普通的工作，整天被婆家催着生儿子，过得并不算太幸福。

    或许，这辈子也该对张晏月多点关心？

    姜绯如今的生活两点一线，下了晚自习就回棠苑小区洗澡睡觉，周五回姜克远家里打个卡，周六一大早坐大巴车回苔青村，偶尔不回去，也忙着去图书馆研究财经走势。

    她现在把姜克远给的零花钱尽可能地存下来，打算将来做投资。未来几年会有几支股票疯涨，大致的走势姜绯心里很清楚，可是未成年人不能开证券账户，想要做这些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综上所述，她除了陪奶奶就是搞钱搞男人，对张晏月的陪伴着实少了一些。

    姜绯深刻反省，托着下巴思索。张晏月还在喋喋不休：“……你这样无趣，会没人喜欢的……”

    “好好好。”姜绯好脾气地应下，“这个周末陪你，好不好？”

    “万岁！”张晏月欢呼，高兴得又拆了一袋薯片。

    徐奈东对张晏月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功力叹为观止。姜绯真好，被这样说也一点都不生气。他心里替姜绯憋屈，想辩驳这个班上没有比姜绯更有趣的人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憋了半天，他终于蹦出一句：“姜绯，不会的。”

    姜绯还在发呆打瞌睡，徐奈东的话突兀，生硬，全然不像一句安慰。她摆了摆手示意听到了，有气无力，头也没回，自顾自想着自己的事情，没有腾出空来思考他话里的深意。

    杀千刀的高中，什么时候才能睡到徐奈东啊？

    十一月意味着降温，也意味着万众瞩目的选修课要开始了。选修课从十一月开始，固定在每周四下午的最后一节的机动实践课，一直上到十二月底结课。

    六中的选修课是特色，搞得像模像样的。高一学生十月填选课表，课程多样程度也很高，大多是趣味与专业性并存的课程，囊括了金融、科技、文学、绘画、摄影等各领域。据称，一位毕业于六中、后来成为院士的大佬校友，接受采访时透露自己就是在选修课上萌生了对该专业领域的兴趣。

    到了十一月，整个高一年级都沸腾起来。他们欢呼雀跃着穿梭在校园里，找到实验楼或是多媒体教室，又或者来到不属于自己的班级，把笔记本用手臂托着，提前模拟做大学生的感觉，因为他们是如此渴望长大。

    姜绯仍和往常一样，对高中的一切都兴致缺缺。报选修课的那天她刚刚重生，还搞不清楚状况，张晏月帮她填了个什么电影通识，要去电教楼的小教室上课。姜绯迎着冷风瑟缩着跋涉在去往电教楼的路上，每一步都走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魄。

    高中生可能会因为选修课而兴奋，但姜绯早就过了兴奋的阶段了。

    除非……徐奈东也在。

    电影通识不像JAVA入门可以玩电脑，不像天体观测听起来玄幻神秘，更不如摄影课这样实用有趣，可谓是冷门中的冷门。教室里就那么二三十号人，徐奈东坐在靠边的位置，见到姜绯探头探脑地走进教室，迅速压制住那点子差点外露的情绪，温吞地笑了笑，挥挥手，算是打招呼。

    整个教室里只有徐奈东一个七班人。如果贸贸然走过去坐他旁边，女追男的意图是不是太明显啊？

    姜绯顿在原地，张望着四周，想找一个看起来更问心无愧的座位。徐奈东在余光里瞥见她的驻足，有些灰心。

    是了，男生女生本来就该保持距离的，除非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指姜绯直到快上课也没能找到更合适的位置，硬着头皮走到徐奈东旁边。

    “徐奈东……”她有点尴尬。

    徐奈东没说什么，只把自己的笔记本往另一侧推了推，算是让座。

    选修课是整个年级一起上，同级生连对方是哪个班的都不知道，在选修课上，和同班同学坐在一起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也就不会有人发出一些空xue来风的起哄。

    成为同桌的姜绯和徐奈东，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奈何电影通识这门课实在不争气，让两个人必须依靠聊天才能强打起精神、不至于睡着。姜绯低声问徐奈东为什么会选这门课，而徐奈东回以苦笑和同样低声的回答。

    “我以为会讲一些有意思的电影，而不是卢米埃尔兄弟的生平……”

    “幸亏没从伊士曼发明胶片开始说起。”姜绯低头笑。

    徐奈东也跟着笑，紧接着说：“与其讲卢米埃尔兄弟，还不如说说大卫·格里菲斯。”

    “是啊，至少那才是正经的电影艺术家。”姜绯自然而然地接话。

    整个课堂都在窃窃私语，无人在意他们滔滔不绝的对谈。第一节课他们只来得及从《党同伐异》聊到好莱坞，第二节课他们又把这个话题抛在脑后，讲起了拉丁美洲文学。姜绯说起第一次读《百年孤独》时的震撼，徐奈东则温声细语地建议她读一读波拉尼奥。第三节课依然无聊，姜绯掏出一只随身听，捏着耳机递给徐奈东，大大方方跟他分享。他们从Suede听到Oasis，最后因为一首<2 2=5>，他们停了下来。姜绯谈论起《1984》，惊讶于徐奈东从没读过。他们临时起意，决定冒险一把偷偷翘课，溜去图书馆找一找这本书。

    重生后她刻意诱导了许多事，但这门选修课，乃至每一次对话，甚至这一次疯狂的翘课，都是偶然发生的，不受姜绯cao控，水到渠成，一切都十分自然美好。

    上辈子姜绯就知道徐奈东骨子里是个文艺青年，也不可避免地被这种文艺气质吸引，却没想到拥有三十岁心智的自己会重蹈覆辙，并且在每一次的交谈中，这种因灵魂默契碰撞而产生的心动愈演愈烈。

    她跟徐奈东保持着坦荡清白的距离，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怕被教导主任或是认识他们的老师抓到，两人埋着头，走得很快。徐奈东时不时停下脚步等姜绯，看她被风吹得发红的脸，停顿一两秒又开始往前走。校园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十一月底的冷风在林荫小道上呼啸。姜绯抬头，望着徐奈东的背影，突然萌生了一个矫情到自己都想笑的念头。

    ——风很冷，可是她好像透过他的脊背，望见了他炽热的灵魂。

    哎，丢死人了，三十岁的人居然还是吃这一套，实在是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