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窗户纸

    “喜欢就去追啊，怕什么，我们年级都成了好几对了。都是高中生，大家都差不多，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章涛气壮山河地挥舞着拳头，想了想，又讪讪地补充了一句：“除非他喜欢的是姜绯。”

    徐奈东心沉下来，又不死心：“为什么？”

    “不会吧！你从哪认识了这种不知死活的朋友！”章涛大惊小怪地嚎叫起来，“你不觉得她比我们成熟很多，有距离感吗？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不过明眼人就是看得出来她不一样啊。”

    结课报告之后，果然跟徐奈东想的一样，姜绯的名字在高一年级里小范围传开了。一个自信到自带发光效果的漂亮女生，会获得多少人的青睐，徐奈东当然心中有数。正因为这样，他才无比痛恨自己的平庸。

    “那你说，姜绯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啊？”徐奈东又问。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跟姜绯关系好吗，你可以去问问她啊。”章涛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挑了两包薯片，“体育生？女孩子不都喜欢体育生嘛。或者对她好的——让你朋友用温柔打动女神。”

    徐奈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过身，又往购物车里丢了几袋果丹皮。

    回到班上的时候，元旦联欢会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们把桌子挪开，连在一起拼成一个回字形，中间大片地方空出来做舞台。讲台上缠了丝带，黑板上点缀着气球。女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别出心裁地商量着，给教室的日光灯灯管上也缠上了彩纸，这样原本刺眼的白光变成了朦胧的彩色，不像是教室，倒像是酒吧，用昏暗与暧昧掩盖一切影影绰绰的悸动。

    教室里嗡嗡作响。关系好的同学三三五五围成一圈，有男有女，姜绯也在其中，正和刘文韬、林立心相谈甚欢。看到章涛和徐奈东几个男生进了教室，所有人一拥而上，你一言我一语：

    “零食买回来了！”

    “啊啊，有我爱吃的！”

    元旦联欢会定在12月29日这一天的晚自习。通常情况下，这一天的下午很多同学都没心思上课了。班主任会拿出班费，派几个男生去校外超市买饮料和零食；其他人要么排练节目，要么装饰教室，热闹得不得了。

    啊，青春的味道。

    话题被突然中断，不过没有人在意。林立心是班长，组织男生们分发零食；徐奈东路过姜绯的位置，从包里掏出几袋果丹皮和蜜饯，放在她桌子上。想了想他觉得不保险，又用笔记本盖住。

    上课铃响，元旦晚会开始。主持人开场，紧接着就是节目表演和游戏。联欢会上，座位都是胡乱坐的。姜绯和张晏月、林立心、李映睫这几个女孩子坐成了一排，互换零食、讲着八卦；徐奈东和章涛的座位则被搬到了靠后的位置，跟王轩杜浩歌几个室友扎堆。元旦晚会嘛，核心理念就是凑趣，不说每个人，至少每个寝室都得出个节目。王轩暗恋文艺委员万千阳，也鼓动了一群兄弟报了个合唱，唱周杰伦的《七里香》。

    “喜欢就去追，就表白啊。”杜浩歌一边嗑瓜子一边鼓动。

    徐奈东附和地点点头，眼睛还隔着十万八千里，不露声色地盯着姜绯那边。姜绯发现了压在笔记本下面的果丹皮，像是发现了意外的宝藏般欢呼起来。张晏月的脑袋凑了过来，一脸歆羡，嫉妒姜绯能分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姜绯揪了揪张晏月的脸，拆开果丹皮的塑封纸，推出来，喂到她嘴里。

    隔得老远，但是徐奈东知道，她的手指头是淡粉色的，捏着笔的时候会用力到发白。在一起做选修课结课报告的时候，她常常这样捏着笔，歪着头看他，笑语盈盈。

    “哎——表白失败的话，连朋友都做不了了——”王轩苦恼地说。

    张晏月吃得眉开眼笑，姜绯也跟着笑。徐奈东原本也在笑，听到王轩这么说，若有所思地收住了笑容，低下了头。

    教室里光线很暗，舞台上——准确来说，那只是在教室中间腾出的一片空地——刘文韬正抱着吉他弹唱一首外文歌，有那么点欧美文艺男神的样子。要不是手边没酒，这场元旦晚会倒真像是酒吧聚会了。

    姜绯的眼神飘向徐奈东那边。回想起前世跟徐奈东在酒吧里的见面，他们当时似乎也谈起了这场元旦晚会。同样是在这样灯光闪烁音乐低沉的酒吧里，不同的是耳边没有这么多放肆开怀的笑声和谈话声。

    聒噪，却很温暖。

    为了让班上孩子们更放得开，坐了一会儿之后，班主任也意思意思唱了首歌，随后就转身出了教室，回办公室抽烟了。教室里更热闹也更疯狂起来，再没有人管座位的划分，纷纷拖着椅子，跟自己的好朋友亲亲热热挤在了一起，嗑着瓜子聊着天。他们大惊小怪地说着校门口的奶茶店、六班班主任穿的假名牌，以及班上谁跟谁好像有一点眉来眼去。在当下，每一句漫无边际的聊天对于高中生来说都像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尽管在多年之后，他们此刻聊了些什么，连带舞台上表演了些什么，全都会像沙滩上写的字一样被冲刷殆尽，消失在记忆里，可是此刻的欢乐与热闹都是真实的。就算在成年后、在平庸的现实里，每每回味起这个时刻，回想起稚嫩青涩的表演与纯粹到像纯牛奶一样的友情，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还是会带来心口微微发热的熨帖，因为他们曾经这样热烈过。

    带着上帝视角念高中，果然无趣啊。在无趣的生活里，攻略徐奈东大概是唯一的乐趣了。

    重生以后她保持着胆大心细，借着朋友的名义，不着痕迹地跟他亲近，却又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副作用却也很明显。

    ——只、是、朋、友。

    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个呆子知道，男女之间——至少是他们之间——不会有纯友谊呢？

    大概需要一些过界的信号。需要一些……普通朋友之间不会做的事情。

    可能是传卷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指尖，可能是讲解习题的时候凑得过近的脑袋，当然也有可能是在今天，在元旦联欢会上，姜绯遛出教室没多久，徐奈东就跟了出来。

    姜绯有些惊讶。所有班都在开元旦晚会，除了零星的几个去隔壁班串门的学生，走廊上大部分时候都是空荡荡的。姜绯独自躲在走廊尽头的楼道位置，除非徐奈东是要上楼或者下楼，否则，有且仅有一种解释。

    他是来找她的。

    姜绯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站在灯下，脸蛋缩在围巾里，像在屋檐下躲雨的小兽。女孩子各有各的漂亮法，姜绯便是那种不动声色的美，得体，妥帖，不赶时髦穿那些设计繁复的衣服，大多是素色，罩在这样的装扮里，使得姜绯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淡，得凑近了才能觉察出她的可爱之处。

    “你的饮料，帮你开好了。”徐奈东上前小半步，把手里的瓶子递到姜绯面前。

    无糖红茶，是她一直喝的牌子。高中生大都喜欢甜甜的碳酸饮料，很少有人喜欢喝这种寡淡无味的东西，这也不会是出去采购零食的男生们会拿的。平时，徐奈东出去踢球，姜绯都会央他路过小卖部带一瓶，以往都是他开好瓶盖递给她的，早就养成习惯了。

    一如此刻，面前这一瓶一样，白色的瓶盖歪歪斜斜，已经松开了。

    不是没收过男人送的鲜花和名牌包包，可是姜绯却依旧没出息的为这一瓶不起眼的饮料心动了。

    众目睽睽之下，隐晦小心地，塞进购物车的饮料。

    姜绯抬眼。徐奈东站得很远，中间起码还能再站下两个章涛。这是个很谨慎的距离，可是姜绯心里清楚——徐奈东过界了。

    他也是喜欢她的。

    姜绯顿时心领神会，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一小步。饶是徐奈东心虚后撤，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还是缩小到了一个章涛。姜绯没有伸手去接他手中的瓶子，微微一笑，说：“冬天太冷了，不想喝。”

    “哦……”

    徐奈东有些讪讪。他收回手，拧好瓶盖，挠挠头：“今天人多，没办法去买奶茶。”

    他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哄。

    姜绯“嗯”了一声，背着手，似笑非笑地望着徐奈东，等他先开口。

    “下次给你带，热茉莉奶绿，微糖。”

    没头没脑的，徐奈东又说。

    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跑出来单独跟姜绯见面是有多么唐突，总念叨着饮料奶茶之类的琐事又是多么冒失。

    对于前后桌关系而言，他好像说太多做太多了。

    姜绯——要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会不会讨厌他？

    又或者更糟，被什么好事的同学逮住，然后班上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让姜绯一个女孩子难堪……

    徐奈东想到这些，尴尬地笑了笑，又想退。那句“你早点回教室”还没说出口，身后传来了陈锋的声音——

    “哦哟哟——你们躲在这里谈恋爱——”

    陈锋是班上最顽劣的男生。上课接话，跟老师顶嘴，扯女同学头发，拿她们后背上透出的胸罩搭扣印子开玩笑……几乎哪里都有他。他一边发出尖锐的怪叫，一边挤眉弄眼：“放心，我不会告诉老班的，一定帮你们保守秘密。”

    “陈锋！你瞎说什么！”徐奈东被点破了心事，气急败坏地叫他。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姜绯，可是姜绯仍是那样——背着手，笑意盈盈，一脸平静，眼神坦荡。她好像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在乎，甚至没有多看陈锋一眼，还是望着徐奈东。

    她的眼神，又是那种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法撼动她分毫的眼神，如同无波的古井，蕴藏着无尽的深意，一瞬间便能看穿他的慌乱和心虚。

    糟了。

    徐奈东这样想，心里轰的一声。

    作弄人的高中男生，不管是讲黄段子还是故意气老师，本质目的都是刷存在感。陈锋觉得姜绯没意思得很，不辩解也不恼怒，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拍了拍徐奈东的肩，悻悻离去，只留下他们两人，依旧相顾无言，站在楼道的灯下。

    “你别听陈锋瞎说。”徐奈东低着头，眼神闪躲，不敢看姜绯，“我们是、是朋友。”

    “哦。”姜绯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徐奈东猛然抬头，却见姜绯直勾勾地盯着他，轻轻地笑，慢吞吞地问：

    “如果……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