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不敢高声语

    从常年炎夏的普吉岛，再一次回到正值隆冬的云江时，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长长叹了口气。

    徐奈东倒不想把心事都写在脸上，无奈十七八岁的少年实在挤不出多少城府。取行李时，他一言不发地拉着姜绯的手，勉强挤出笑容，只可惜紧锁的眉头出卖了他。

    “姜绯。你还去补课吗？”徐奈东含蓄地问。

    六天的旅程太过短暂，他实在舍不得，巴不得一时一刻都不跟女朋友分开。

    姜绯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又愁眉苦脸地哀叹：“又是杀千刀的数学……”

    她漂亮的脸蛋皱起来，嘴巴嘟着，眉心深深几条线，像包子上头的褶。外人说她老成高冷，只有深交下来才知道她有多可爱。徐奈东心痒，垂头摸了摸她的眉心，又情不自禁地想要低头亲她。

    “别……”姜绯唬了一跳，赶紧退开，又指了指接机口，“你mama。”

    送行的时候，何皎皎是来了的。姜绯眼尖，远远认出了男朋友的母亲正一边走来一边张望，及时制止了男友的亲昵行为。

    徐奈东又一次生出了崇洋媚外的心思。普吉岛厮磨的日日夜夜像是宏大瑰丽的梦境，没有升学的压力、家长的阻挠，刚尝到恋爱甜头的少年不愿意回国，不肯跟恋人分开。还来不及表达思念与不舍，何皎皎的呼唤已经从远处传来。

    徐奈东看看姜绯，又转头看向接机处何皎皎。他依依不舍地忍下亲吻姜绯的欲望，颇有绅士风度地帮姜绯拿下了传送带上的行李，慢吞吞地递给她，好像行李递得慢一点，分离来得就能迟一点。李映婕看他们难舍难分的样子，恶作剧地捂着嘴笑，打趣他：“徐奈东，帮我拿一下行李箱啊。”

    徐奈东原本习惯性伸手，突地又想起对姜绯的承诺。他触电一般缩回手，目光炯炯地看姜绯，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李映婕被他们这幅不顾旁人死活秀恩爱的样子气得牙痒痒，赌气自己扛起了箱子。

    呜呜，终究还是单身狗一人扛下所有。

    离开行李转盘，出了闸口，家长们接到了自家孩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何皎皎母鸡护崽一样冲上来，对着徐奈东上看下看，确定他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才安下心来。她满腹狐疑，不明白儿子出国旅游前明明还垂头丧气、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样子，怎么回来之后立刻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了。联想起刚才看见行李转盘旁有女孩子跟儿子嬉笑，何皎皎沉下脸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好发作，她一路隐忍到了车上，才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那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白色羽绒服？李映睫？

    徐奈东愣了愣神，下意识回：“就……同学关系呀。”

    何皎皎已经发动了汽车，哼了一声：“你呀，现在要以学习为主，千万别搞早恋。等你大学毕业，要怎么谈mama都不管。mama辛辛苦苦养你到这么大，就为了供你读个好大学……”

    何皎皎一面念叨一面专注地打着方向盘。徐奈东默默低着头，照例左耳进右耳出。中国式家长的碎碎念如出一辙，十个家庭二十个家长凑到一起大约都是同一套说辞。父母当然都是爱的，但他们往往固执傲慢，执着于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cao控子女的一生。何皎皎向来是反对早恋的，徐奈东紧抿着嘴，逼迫自己不去想要是何皎皎发现了自己和姜绯的事情该如何收场。

    “那是不是跟你们一起出去玩的同学？”何皎皎突然说。

    他们正开车驶出机场的停车场，路过机场大巴上车点附近的人行通道。徐奈东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姜绯正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倚在栏杆边，跟随人群等候上车。候车点在户外，她行李箱里又全是夏天的衣服，身上只有一件出发时候的羊角扣呢子大衣，围巾、帽子、手套一应没有。她的脸被冻得通红，孤零零地缩在人群里，时不时跺着脚，冲手心呵气取暖。

    “可怜哦，这么冷，又一个人。”何皎皎摇了摇头，“怎么家长没来接？”

    如果不是因为法律意义上还没成年，仍然需要监护人，徐奈东猜想姜绯大概早就脱离家庭、自立门户了。她跟她家里关系不好，幸好还有奶奶疼爱她。她情愿不要姜克远来接，大概也从来没期待过姜克远来接，因为在她的观念里这样更好，可以不用欠人情，也不用承受期待落空的失落。

    就仿佛……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一瞬间，徐奈东恨不得跳下车去，把姜绯拥进怀里，用自己的外套把她兜住为她取暖，再一手牵她一手拿行李，轻轻跟她说一句“我在”。他心痛如刀割，只觉得自己无能至极，恰恰在最不中用的年纪遇上了姜绯，空有雄心，却没能长出为她遮风挡雨的羽翼。

    “徐奈东，这是你同学吧？要不要叫她上车，我们顺路送她回去。”何皎皎好心提议。

    “不用，我们不熟。”徐奈东收回目光，装作不在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