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当世界无玫瑰

    燕外的大学生活，和上一世的体验截然不同。要遇上不一样的人，走从前从未走过的路，就算是活过一世的姜绯也克制不住地产生了紧张的情绪。直到徐奈东握着她的手，微笑着看着她，用那副一如既往平和的语调温吞地说：“放轻松，姜绯。记得享受当下。”

    大学不如他们想象中悠闲。网店的规模越做越大，姜绯必须抽时间频繁往返云江和燕都之间。姜克远注册了一家全新的电子商务公司，在姜绯的指导下开始学习专业知识，除了朱芃这个兼职员工之外，又另外招了全职运营和客服，以减轻姜绯的负担。

    除此之外，姜绯还参加了辩论队和话剧社，做了很多前世未曾有过的尝试。燕都几所大学都在一个片区，姜绯在高校间声名在外，又引来徐奈东狠狠吃了几缸子醋。

    徐奈东也很忙。在一墙之隔的燕理工，他除了上理论基础课之外，还时常被罗教授叫去干活，更要参加校足球队，兑现“踢好球给姜绯看”的承诺。

    燕理工人才济济，徐奈东只能当当替补，坐坐冷板凳。情况直到姜绯去了一次燕理才有了反转——她给徐奈东送水擦汗，又一不小心被他逮到机会，在唇上轻啄了一下。大学男生们起起哄来，声势是高中生们的好几十倍。队长当即拍板，以后每次球赛都让徐奈东踢半场，只要姜绯能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邮电、航天都是和尚窝，谁要是带女朋友上场助阵，气势上先赢了五个球。”

    队长绘声绘色，手掌立起，五指分开，满脸认真，又补充：“更何况是你女朋友这样的，这可是燕外的大美女耶。”

    徐奈东并不因为沾了姜绯的光羞耻。聚餐的时候，他喝了点酒，眉飞色舞地说起高一那年姜绯帮他夺冠的事情，又吆喝大家下周一起去帮姜绯的辩论赛加油。队长到九月就大四了，虽然孤寡了三年，但自认见多识广，看了不少校园恋情毕业就分手的例子，不过不知怎的，他笃信徐奈东和姜绯能成。

    毕竟他们互相信赖爱慕到了近乎盲从的病态程度，要是姜绯说想要放火，只怕徐奈东也会立刻起身去拿汽油。

    大三那一年，电商到了最如火如荼的时候。为了备战双十一，姜绯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回云江，回来的时候面容枯槁，用形销骨立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徐奈东心疼坏了，带姜绯连着去了一个星期的市中心吃大餐补身体，用掉了一整个月的生活费。

    姜绯是后来听徐奈东舍友说他没钱去食堂，躲在宿舍吃泡面才知道的。她匆匆赶到理工找他，见了他又想笑又想骂人。

    “你真是个傻瓜！我又不缺钱，哪里要你这样……”

    徐奈东默默听她训话，低着头不说话。

    姜绯当然有钱，她仿佛能掐会算，自带吸金体质，就连一开始不被看好的网店，现在也蒸蒸日上，赚得盆满钵满。去年，她卖了棠苑小区的房子，去郊区买了两套花园洋房。换作三年前，大概所有人都会认为姜绯疯了——那么块荒无人烟的地方，将来能成富人别墅区？不过这几年下来，看着姜绯一边上学一边赚钱，就连姜克远也蠢蠢欲动，想把苔青的老房子卖了跟着她投资。

    “不行！”

    那个时候的姜绯坚决得吓人，一口咬定不让动那套房子。

    思绪回到眼前，姜绯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她急红了眼，牵起他的手，摸了摸他的骨节，又摸摸他的脸。

    “你饿不饿啊？想不想吃rou？晚上我请你去吃自助烤rou吧，或者涮羊rou。”

    徐奈东低头吻她，在她耳边呢喃：“我不饿。我只是总觉得我对你还不够好。”

    姜绯回抱住他，心里还在埋怨，忍不住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徐奈东的大四跟旁人的不一样。其他同学找工作的找工作，考研的考研，只有他在罗教授的实验室里打工。姜绯开始不再过问店里的事情，只在大方向上定决策，目前的存款和财富累积已经足够她实现财富自由了。她的学业进展也很顺利。研习自己感兴趣的专业，又有徐奈东这样的榜样在侧共同进步，比起上一世，姜绯的绩点高了很多，大四时导师找她谈话，慈眉善目地建议她出国留学。

    “去马德里，那里有最好的博尔赫斯研究学院。”导师笑了笑，又说，“如果你是担心留学经费，学校可以……”

    她本意是想留姜绯在燕外任教   走公派留学的路子，但姜绯没有给她发出邀约的机会。她摇了摇头：“不是钱的问题。是……”

    她自己也说不好。换做是刚重生时，留学的机会放在跟前，她却因为一个男人犹豫，姜绯一定会给自己一个耳光。只是现在，她跟徐奈东恋爱六年，早就成了彼此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要骤然割舍，就好像要从心上硬生生剜下一块rou一样痛彻心扉。

    她记得，以前徐奈东是不愿意她出国留学，才提出了一起考来燕都的。

    她难以抉择，又找到徐奈东商量。徐奈东听完并不惊讶，神色之中全是为她骄傲的赞许之意。他拉着姜绯的手，坚定地说：“我早就知道meimei有天赋。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你应该去。你不要留在原地等我，我会自己去追你。”

    后来徐奈东成了跟罗教授一样声名斐然的生物医学工程专家，攻克了HPV九价疫苗的技术壁垒，并且拒绝了国外机构的购买申请，无偿捐赠了专利，旨在造福更多女性。次年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大会上，徐奈东被增选为生命科学和医学学部院士。

    院长与他握手，客气地说着场面话。掌声雷动之间，他又开始想念姜绯。

    想念姜绯好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一种无法克制的习惯。在他们分别的那三年里，他日复一日地想她，想她走在马德里的街头会不会孤独、看着她旅游时发来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街景、听她念诵《小径分叉的花园》。后来她回了国，他们结了婚，即便朝夕相对，在他们分别去工作的那八小时的时间里，他也依旧想念她。

    时常想念，时常心怀亏欠。他总是觉得自己对姜绯还不够好，就算是到了现在，在成为万众瞩目的中科院院士之后，他依旧忍不住想——他现在，算是追上姜绯了吗？

    “你们结婚三十年了耶，不会腻吗？”

    不止张晏月这么问，就连他带的学生也对师母感到好奇。姜绯沉默不语，笑着看他；他望向问话人，温和地笑：“不会腻。”

    因为这就是他的骨中骨、rou中rou，是他一生都在追赶接近的太阳。他快步走出会场，想赶紧回家去见到她、拥抱她，因为只有得到她的爱才是真正的成功，其他只是附赠品。

    出了大厅，要下一段长长的宽阔台阶。徐奈东加紧脚步，全然不顾自己的年纪与身份还适不适合这样快速的狼狈奔跑。

    台阶的最下方，姜绯还和送他去理工考试那天一样，穿着改良款的旗袍，负手而立。她已经有皱纹了，但徐奈东依然觉得她漂亮。朱生豪写，“不要害怕老之将至，因为你老了一定也很可爱”。年轻时他觉得是文人笔下的rou麻酸话，直到现在，他和姜绯一起变老了，他再看向姜绯时，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姜绯见他跑得快，怕他摔跤，瞪起眼睛又要骂：“徐奈东！你……”

    徐奈东快跑两步，急急拥住她，打断她的牢sao。其他院士陆续从大门走出来，两侧还有他们的家属或是学生。他们纷纷侧目，看着徐奈东与姜绯隐隐发笑，不过徐奈东在学术圈是有名的恋爱脑，压根不在乎。他爱怜地看了看姜绯，支起脖子，在她腮帮子上克制地亲了两下。

    “回家了，meimei。”

    回我们那个开满山茶花的小院，脱下徐院士和姜教授的外袍，平平淡淡拥在一起，就像过去的三十年常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