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埃兰尼

    拉瓦徳拍卖场从外观来看是一座稍显臃肿的堡垒似建筑。中心主塔最矮，巨形穹顶覆落在立方体建筑上，以此为圆心，在东南西北西面分立着座四座高耸入云的尖锥式副塔。每座尖塔上都无一例外地环绕着一座体积惊人的石雕蛇像，它们姿态各异，凌驾于整座城市之上，象征着奥托家族在此地无上的强权。

    但乔伊仰头看着它们，并没感到有什么厉害之处，只觉得可惜，好端端的座尖塔平白凸出这么坨肿块，实在是画蛇添足，折损尖塔本身的凌厉与气势。

    维德在前边回过头来，问她在看什么，催促她快走，免得迟到惹少爷不快。

    乔伊不以为意，但还是跟着他被夕阳余晖拉长的影子，朝连通桥的另一头走去。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前天把我从牢里放出来，昨天带我去修头发，今天又喊我一起去参加拍卖会，我看他脾气好得很嘛。”

    维德没有接话，像是放弃了和她对话一样，只是闷头领路。这份沉默不仅仅是性格使然，毕竟身为拍卖场话事人的特黎西尚且对乔伊十分纵容，他一个做手下的，又哪里能和乔伊争吵。

    乔伊见他不接茬，也不当回事，从这悬于高空几十米的连通桥上望出去，望着远处好似簇拥着火浪的海面，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个死黑社会也有脸生气……”

    通过塔内的法阵到达拍卖会举办的宴会厅时，拍卖会已经开始了，两名土黄尾的蛇妖看见他们过来，一左一右恭敬地拉开了漆金浮雕的大门。

    维德领着乔伊走入，在规划如歌剧院般的昏暗大厅内，顺着侧边来到一处铺设长毯的楼梯旁，告诉她从这里上去就行，特黎西在半封闭的看台里等她。

    顺着楼梯走到尽头，就来到了看台的侧门。门外没有人守卫，是特黎西一贯的作风，他多少也算位高权重了，但总像名刺客一样独来独往。

    乔伊站在长阶半圆形的平台上，伸手试了试铜门把的重量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来前被维德通知沐浴换衣，眼下身上穿着件黝黑礼服，面料是很顺滑的那件，介于纱和丝绸之间，长长的裙摆一直垂盖在脚面上，优雅得仿佛要和谁去西餐厅吃烛光晚餐。

    如果穿成这样不是来见特黎西，乔伊想她大概会开心很多。现在她只觉得恶心。

    “你故意的吗让我来看拍卖会？看看你以后打算怎么把我卖掉？你怎么不干脆给我订个棺材啊——”乔伊憋了一路的火，所以一进门，就按耐不住地开始抱怨，但当沙发上端坐的那个人影在浓稠黑暗中转过头来时，她心脏一跳，顿时就哑火了。

    一双红色的眼睛。

    一双殷红得好似有鲜血流动的眼睛。

    不是特黎西。

    “——抱歉，我可能走错地方了。”仿佛是在大街上遇见了从动物园出逃的狮子，乔伊无法控制地后退了一步。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这双眼睛如此惧怕，明明就算是被扔进海里后再面对特黎西她都没有这么不安过。

    可乔伊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家伙跟冷淡到极点的特黎西不同，现在在她面前的毫无疑问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怪物，她没有办法用以往那二十多年来在人类现代文明社会所习得的经验来对付他。

    乔伊反手摸上门把，正当她要用力的时候，那个怪物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心脏砰砰跳，乔伊神经高度紧绷，不自觉屏住呼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但怪物站起来后，只是好整以暇地伸了个懒腰。

    乔伊尝试着推了推门，但大门纹丝不动，仿佛有千斤重。

    “别害怕呀……”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笑意，“我不吃人的。”

    他说话的尾音不自觉地扬起来，音节与音节之间粘腻得如同裹满花蜜，带着十成十的轻佻放浪。那些终日里游荡花丛，最擅长暧昧地与人调笑的花花公子就是这么说话的。

    我怕你杀人。乔伊在心里回敬道。

    怪物打了个响指，看台两侧正红色的帘子便应声滑落，严丝合缝地闭拢，顶上黄金饰镀的棱形吊灯也亮起来，将这方窄小的空间映照得一片辉煌。

    乔伊这才看清那怪物的形貌，居然是个白皙俊美的青年，银白长发用束带低低地扎在脑后，身形修长，装扮奢华，尤其在腰部收窄的白底黑绒面的长外套以金线在衣领、肩部、门襟和袖口处进行了大量的刺绣装饰，是明目张胆的矜贵与傲气。

    青年手里抓着个红艳的苹果，微眯起眼将乔伊上下仔细打量过后，微笑起来，露出一对森白尖牙。

    “确实是个稀罕宝贝，脸蛋还长得这么漂亮……”

    乔伊悄悄咽了口唾沫，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把门打开。是你搞的鬼吧。”

    青年挑起一边长眉，好似没听见她的话一样，把苹果抛起来又接住，边气定神闲地朝她走近。

    乔伊心中警铃大作，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放开紧抓的门把就朝另一边跑去。

    她觉得自己反应已经足够迅速了，但不过一秒之后，腰上就被一股蛮力缠住，紧接着天旋地转，等她眼前疯狂摇晃的虚影一一归位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短绒的地毯上，而那个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骑在她身上，倾身而来覆罩下一片阴影。

    他的手撑在乔伊耳边，体温很低，他们靠得这样近，那具身躯所拥有的气息极负侵略性地铺张开来，肆无忌惮地在周身环绕，像是白茫茫山林中将猎物紧压在爪下的雪豹，耐心的、慢条斯理的、自以为礼貌的和你进行一场友好的餐前交流。“放轻松，慢慢呼吸。”“准备好了吗？”“那我要开吃了哦。”……

    削长指尖在颈间的项圈上游弋，带着某种昭然若揭的欲望。“这东西……对我来说有点碍事呢……”

    乔伊条件反射地想用擒拿反制，但竟然毫无作用，瞪着那自上方俯瞰的血瞳，气急败坏的喊叫中潜藏着些许愕然，“跟那群长尾巴的家伙作对？你疯了吗？在他们的地盘上抢东西！”

    “长尾巴的家伙？”青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放声大笑，眼中多了几分玩味，“哈哈哈哈……蛇族的那几个老家伙要是听见你这么称呼他们引以为傲的尾巴，可真是要被活活气死了。”

    说着，凑近了些，近到额头对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的程度后，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言归正传吧，胆大妄为的小姐。我是卢卡斯·沃伦迪亚·埃兰尼，你似乎被吓到了，不过别担心，我会是个很体贴的饲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