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庭院静，寒尘起，斯人无处觅，空相忆。

    第七十六章

    不夜天，烜明斋。

    当温若寒踏入佛堂的时候，大夫人盛襄岚正虔诚地跪在佛像前，专心诵经。

    清幽的佛灯，给她那满头的华发镀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光晕，也在她的身后，投下了一个晃动着的，瘦小佝偻的背影。

    只一年不到，盛襄岚却仿佛老了几十岁，从一个周身气派的大家主母，硬生生变成了一个白发婆娑，暮景残光的瘦小老妪。但她的声音，却仍旧带着从前那种处变不惊的大气和娴静。

    「来了？」

    盛襄岚没回身看温若寒，只是停下了手中原本正在拈动的念珠。

    温若寒回了她一声：「嗯」

    随后走至了她的身前，俯身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温夫人侧过头，以一种近乎贪婪的眼神凝视着温若寒的侧颜，轻声道：

    「你到底，还是把他送走了啊……」

    温若寒低头看了一眼这个跟自己别扭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叹息着把她打横抱了起来，一边往佛堂外面走，一边说道：

    「你若愿意，我也会送你离开，」

    温夫人靠在温若寒的胸前，缓缓地抬起了手，抚上了他的鬓角，怜惜的摩挲着他鬓边新生出来的那几根银丝，摇着头轻声道：

    「我就不走了罢？我要是也走了，不夜天就剩下你自己了……好歹我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就让我再多陪你一阵子吧。」

    温若寒微微一笑，说道：「也好，那就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襄岚啊，我最近总是会做梦，梦中的那些情景，与现实似是而非，时间久了，我都分不清哪里是梦，哪里是现实了……你能告诉我，到底哪一边才是真的吗？」

    盛襄岚也是微微一笑，说道：「夫君，庄生晓梦，襄岚也看不清，说不明啊。」

    温若寒叹道：「人道五十而知天命，没想到我这个知天命，却是这么个知法。」

    盛襄岚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温若寒身上的气息，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

    「朝闻道，夕可死矣。夫君，是我累了你，让你看到了那些你本不该看到的东西，你原本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的。襄岚……做错了。」

    温若寒说道：「我身体的情况，是我没遵照祖训修行的结果。日满则昃，器满则覆。祖训上写的明明白白，是我自己不甘心止步于此，这怪不得你。」

    盛襄岚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此时，温若寒已经抱着她走到了前厅，那里，下人们已经摆好了膳食，温若寒将盛襄岚放到了案前的软垫上，自己在她的对案落座后，说道：

    「不说了，用膳吧。」

    其实盛襄岚已经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此时桌上全是符合她平时口味的斋菜，但她却依旧毫无食欲。

    亲手为温若寒也添了一碗粥，她终是顺着温若寒的意思，拿起了筷子。

    席间无言，盛襄岚那碗粥喝完的时候，温若寒那碗只被他浅尝了一口。等下人收好了碗筷，温若寒正起身准备离开此处时，盛襄岚喊住了他。

    这段日子，温若寒几乎每晚都会来她这里陪她用膳，每每都是她刚吃好，他便离开，盛襄岚从没留过他。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挽留他。

    温若寒驻足，转头看向了身后这个满眼皆是对自己不舍的女人。

    「夫君，我头发乱了，你帮我梳梳头可好？」

    温若寒站在那，居高临下深深地凝视着她，许久许久后，他说：

    「好。」

    玄正二十二年，岁字壬午。

    九月，仙界百家集结于西陵峡，助江中灵蛟飞升，因其间遭温若寒阻挠，灵蛟飞升未果，江水再次泛滥，淹没两岸。洪水波及之广，空前未有。毁却农田房屋无数，原本远离江岸的百姓，亦是尽被大浪卷入江中。

    次月，岐山温氏主母离世，不夜天大丧七天。其间从穷奇道传来消息，说是原本修葺在那的温氏立宗之祖温卯的石像，被泥石冲毁。

    十一月朔，咸阳地震，山岸皆崩，有数十仗黑气从裂开的地缝中窜出，直奔岐山方向飞去。

    种种异像，非止一端。以至民之讹言四起，皆说：

    ——他岐山温氏的气数，便是要到此结束了。

    玄正二十三年春。

    修整完毕的仙界百家再次集结，清河聂氏，姑苏蓝氏，兰陵金氏，云梦江氏，顺应天意民愿，率数万修士乘势直取岐山。

    这一路，众仙家过关斩将战无不胜，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最终于三月底攻入了岐山，但在攻克不夜天城时，却再次陷入了苦战，众仙家鏖战数十日，却仍无法破城。

    可就在战事焦灼之际，阵前却突然出现了大批倒戈的温家子弟。

    为防有诈，聂明玦蓝曦臣等人对这些阵前倒戈的温家修士细细盘查，一问之下方知，原来近日不夜天城内谣言四起，说是温若寒突染重疾，大病不起。

    要知道，时至今日百家仍旧未能攻克不夜天，就是因为那温若寒的实力太过强悍。若这个谣言是真的，那仙界百家攻入不夜天城便指日可待。

    「明玦兄，你说，这消息是否可信？」

    军帐之中，蓝曦臣一脸凝重地问坐在沙盘前的聂明決，那沙盘上，是不夜天城外的百家布阵图。

    「不管是否可信，我们都得加把火，让他传得更甚。只是眼前的情况，我们千万不能急于入城，那不夜天内阵法机关众多，我们不知深浅，莫要再着了温若寒的道。」

    聂明決刚说完，江澄开口道：

    「可也不能不考虑补给的问题，去年本来就没什么收成，我们手里的这点口粮，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他这句话说完，众人都默不作声地将视线转向了沙盘之上，那代表着不夜天城的小小沙堆，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要是能弄到不夜天城内的布阵图就好了。」

    弄到不夜天城内的布阵图，这本是众人内心中，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不曾想，几天之后，竟然真的有人将此图直给送了过来。

    当报信的士兵，领着那个说自己有不夜天城布阵图的人进入营帐的时候，大家还对这个头戴纱帽的人将信将疑，但当那人摘下帏帽的时候，众人却无不震惊，并笃定，他可能是真的有那张布阵图。

    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聂明玦曾经的副使，温若寒的宠妾，那个谁都养不熟的白眼狼

    ——孟瑶！

    「诸位，好久不见，」

    金光瑶环视众人后，微笑着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