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曾经超人气网游“YGGDRSIL”当中，被曾经遭到过游戏中最大规模的讨伐的异形类公会“安兹·乌尔·恭”所占据，改建成了综合性要塞，团灭了公八个公会联军和其他相关公会、佣兵NPC等合计1500人的，传说中的魔窟。

    在游戏全盛时期，有关它的传说多如牛毛，有的甚至夸张到了“每一秒钟都会从中生产出十个满级NPC”的程度——居然还有人对此深信不疑，叫人不由地怀疑那些人的智商。

    不过，不管怎么说，被镌刻上了“安兹·乌尔·恭”这个公会名字的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在游戏中，毫无疑问的是个传奇，那统共十层的、各有特色的要塞地形，对入侵者来说，也是十足的噩梦。

    但对于顾行之而言，那不过是好友所在的公会的根据地罢了。里面包括翠玉录在内的四十一名玩家，也都是性格各有不同的有趣伙伴——事实上，如果不是对PVP并不喜欢也并不擅长，当初顾行之或许也会和翠玉录一起，加入那个成为了游戏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大传奇的公会，称为其中的一员。

    当然，顾行之对此也并不感到遗憾或者后悔。游戏的方式有很多，而伙伴之间想要一起玩耍，也并不一定非得加入同一个公会。

    只是……

    看着面前毫无形象地瘫坐在椅子上，明明穿着一身华丽高贵的长袍，却依旧只要在大张的下颌骨那里，画上一个飘出的灵魂的图案，就能完美扮演恐怖小说里腐朽尸体的飞鼠，顾行之忍不住就想要叹气。

    “……不是说作为领导者，总是需要处理一大堆的文件吗？”目光在飞鼠身前，那光溜溜的桌子上扫过，顾行之的语气里满是怀疑。

    怎么他来这里以后，大部分时间看到的，就是一只坐在桌子后面，装出一副一本正经样子的骷髅？

    根本和他想象当中的“伟大的领导者”一点儿都不一样。

    这么想着，从裙摆下方探出的猫尾不自觉地晃了晃。上面细密而柔软的绒毛在动作间，轻轻地扫过顾行之毫无包裹的大腿，带起一阵难以形容的痒意，让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一僵，连腰间合拢的翅膀，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那是在有了确定的目标，和固定的流程之后，”摊在椅子里的骷髅转了下光秃秃的头骨，看向一边坐在和自己同样的椅子上，却连双脚都够不到地面的娇小魅魔，从不知道哪个发声器官当初吐出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现在才刚刚制定了初步计划，用不上那样麻烦的步骤。”

    “是吗？”顾行之歪了歪脑袋，头顶立起的一对猫耳也跟着抖了抖，像是在跟着表达疑惑的情绪。

    “飞鼠果然好厉害，”但随即，这个有着精致面容的魅魔就弯起眸子，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我都完全不懂这些。”

    “不过，”他顿了顿，一双浅蓝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些许不明显的担忧，“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很明显吗？”飞鼠又转了转脑袋，那动作，甚至让顾行之生出了听到骨节摩擦时，发出的“咔咔”声响，“毕竟要一直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冷静样子，也是很累的啊——”

    本来还想顺势再抱怨两句，没法和大坟墓里其他人说的内容，飞鼠却在想起了眼前这个人的状况时，陡然截住了话头，轻咳了一声，转而问道：“权桑呢？还习惯吗？”

    作为唯二两个在“YGGDRASIL”终止运营那天，一直待到了最后一秒，并在之后发现与自己所在的公会，连同其中的NPC，一起都来到了异世界之中的玩家，尽管飞鼠和顾行之——即游戏名为“失准的权”的玩家——都同样从普通的人类，变成了游戏中的异形角色，但比起他这个变成了没有任何性别特征的骷髅的人来说，他的这位从现实中的人类女性，变成了现在的魅魔男性的好友，所面临的情况，显然要更麻烦得多。

    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作为当初由翠玉录那个喜好反差萌的家伙，参与创造的这个角色，可是被加上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设定的——这方面的事情，以和顾行之有着相近特征的雅儿贝德作为参考，就能猜到个大概。

    就如同被陡然戳到了痛点一样，无意识地晃动着的猫尾倏地僵了一下，而后慢慢地、慢慢地，缠上了顾行之的小腿，一点点地收紧。

    “还、还行吧，”好一会儿，顾行之努力保持镇定的声音才响了起来，让飞鼠的下颌骨动了一下，“毕竟也还是人形生物。”

    而且由于游戏里的设定，已经完全变成了真实的关系，尽管成了长着猫耳和猫尾的兽人，还因为混了魅魔的血统，在腰间多出了一对黑色的翅膀，头顶也长着一对弯曲的白色骨角，但顾行之行动间，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便的地方——除了那条总是有自己的意志，不知怎么的，就会做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举动来的尾巴之外，他其实没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和以前有太大的差别。

    毕竟作为有着蓝条的魅魔混血，顾行之实际上并不需要排泄，自然也不需要时常低下头，去面对自己双腿间，那与自己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养出来的性别意识，并不相同的器官。

    ……这么一想果然还是好奇怪啊！

    但这种私密的事情，他又不可能真的和身为男性——虽然那具骷髅架子真的看不出性别——的飞鼠商量。

    只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顾行之还真有点庆幸，和自己一块儿穿越过来的，是性格温和细心的飞鼠，而不是那个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恶趣味的翠玉录。

    顾行之敢肯定，如果那个长着章鱼脑袋的家伙在这里，绝对会兴致勃勃且恶劣十足地对他的心理进行研究。

    缠上了小腿的尾巴不受控制地越收越紧，顾行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点，头顶那双黑色的立耳，却毫无自知地往后折起，用力地摆出了飞机机翼的形态。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要和我说哦？”于是在简单的回应过后，铃木悟明智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天空拍卖场——这么长时间不回去没关系吗？”

    天空拍卖场——在发现自己似乎不太适合，加入以PVP为主的“安兹·乌尔·恭”之后，顾行之自行另外组建的公会“万物可当”的根据地。

    不知道是因为本身在游戏里的位置，就相去甚远，还是因为各自的占地面积有所冲突，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尽管同样是在游戏停服之后，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公会基地，天空拍卖场和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之前的地理位置，相差得不是一般的远。

    事实上，如果不是飞鼠在发现情况不对之后，第一时间尝试联系了所有游戏好友，并成功以技能和顾行之进行了通话的话，双方或许还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发现彼此的存在。

    ——当然，这并不是顾行之这会儿会待在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并且实际上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月的原因。

    和能够在碰上突然穿越＋原本只是数据的NPC，全都活过来，变成了真实存在的角色的冲击事实之后，迅速地理清现状，并确定自己想做的事的飞鼠不同，并没有什么远大志向或者坚定目标，连在“YGGDRASIL”里，也只是以收集材料、开宝箱、制作道具、给自己和其他人换装，为最主要玩法的顾行之，在面对一堆把自己当成创造者、无上至尊的NPC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并不是出于恐惧或者厌恶之类的负面情绪，顾行之单纯地只是……害怕自己没有办法，成为符合那些于他而言，有着特殊意义的角色心中的，领导者的形象。

    所以在知道飞鼠在穿越之后，无比迅速地在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NPC心目中，建立了伟大的形象，并被所有人依靠之后，顾行之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地，就做出了借住大坟墓，向飞鼠学习该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只是显而易见的，到目前为止，顾行之除了学会了如何在不使用道具的情况下，尽量控制自己的面部肌rou，不让自己的表情过多地暴露自己的心情之外，一无所获。

    而他头顶的猫耳，以及身后的猫尾，则让这唯一习得的技能效果，一下子就砍掉了八成——顾行之不止一次地想过，飞鼠能那么快地建立起自己伟岸的形象，是不是得有一半的功劳，归到那张没有面皮和血rou的骷髅脸上。

    “应该没事吧？”一边在心里进行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吐槽，顾行之一边和飞鼠进行正常的交谈，“我们公会本来就是商铺性质的……现在不需要进行交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

    “……最多也就是清点、整理一下仓库里的东西，”想到那一堆自己在游戏末期，以各种方式收集和制作的材料以及道具，顾行之的尾巴不由地晃了晃，蹭乱了一点毛发的尖端微微勾着，活泼地小幅度扭动，“我在和不在，应该都没什么差别。”

    “——而且，大家都知道我在大坟墓这里，真要有什么事的话，肯定会联系我的。”最后用这句话进行了总结，顾行之立即就对自己近乎逃避的行为，心安理得了起来。

    “说的也是。”飞鼠点头表示认同。

    与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不同，天空拍卖场的NPC当初在创建的时候，更多的，也都是偏向商人的角色，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也都比这边的武装团队，要和平缜密许多，只是放置不管一段时间，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过——

    “我记得权桑是不是有个能设置传送门的道具？”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骨，飞鼠若有所思地开口。

    之前在游戏里的时候，因为一些限制和顾虑，以及游戏里那在各种意义上，都很便捷的快速传送门，这种东西，自然是不可能用在公会之间，但现在，两个公会根据地的所有权限，都在这里的两个人手里，说不定可以做一些尝试——就算不行，找一个稍微折中的办法，也能让两个公会之间的来往，变得更方便一点。

    “啊，有的，”立即就明白了飞鼠的意思，顾行之抖了抖耳朵，“不过因为现实和游戏的差别，用法也不太一样，需要在使用道具的基础上，另外进行建造，才能达成即使传送的目的，”说起收集、创造这种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来，顾行之就不由地变得兴致勃勃起来，一双本就好看的蓝眼睛也微微发亮，“——不过材料仓库里都有，我马上就让人送过来！”

    然而，还没等他开始行动，克制有礼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安兹大人，”紧接着从门外传来的，低沉而悦耳的熟悉嗓音，就让顾行之正在摇晃的尾巴蓦地一僵，腰间合拢的翅膀，也不自觉地扑扇了一下，被冻住了似的维持在一个姿势，好半天都没有再动弹，“有关您上次吩咐的事情，有些状况需要进行汇报。”

    “……我可以进来吗？”而门外的迪米乌哥斯，仍在恭谨地询问着飞鼠进入的许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