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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连翘

    那姑娘红肿着眼睛,发髻散乱,一脸憔悴,身穿青灰色的窄袖衫襦,裙裤上泥渍点点,怎么看也不像是丁阔的内眷,服饰上分明像个婢子或农妇,但单单瞧她的模样,却是别有一番风流。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啜泣时泪光点点,鼻尖微红,唇如胭脂,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分外娇妍。

    姑娘擦干眼泪,上前向龚俊和张哲瀚二人道了句万福,便开口说起她的故事。

    原来她叫连翘,既不是大理寺丞丁阔丁大人的小妾,也不是丁府的婢子,她是京城周边附属县城底下东义村的农家女,年方十五,母亲早早就逝世了,家中只有父亲和年幼的弟弟,三人相依为命,以农作为生。

    说到这儿时,她苦笑了声:“本来到了这个年纪,是该嫁人的,但家中实在是太穷了,阿父出不起嫁妆钱,打算把我嫁给邻村的老鳏夫,换些钱财贴补家用。”

    “事情就发生在半个月前。”

    “玄阴山是近旁的江湖门派,我偶有听闻他们蛮横暴戾,干的是刀尖舔血的勾当,但这么多年来一直与村民相安无事、毫无纠葛。他们有一回领着队伍从农田旁经过,幼弟被家里人宠坏了,任性得很,硬要往众人身上扔石子,那领头的大侠就把幼弟的脚倒着提起来吓唬了一番,结果幼弟被吓坏了,学着村里头那些泼皮口吻,张口就骂,边骂边哭,拳头都砸在对方身上,结果那大侠真就从背后拔出一把血迹斑斑的大刀来,扬言要砍了他的头,拿去喂狗。”

    “阿父吓坏了,幼弟是他的命根子,是我们家好几代单传的血脉,他向来是放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从不动幼弟一根手指头,但那时他也没法子,连扇了幼弟十几个巴掌,跪着哀求,说他教子无方,饶小儿一命。”

    “但玄阴山不吃他这一套,从他们运送的包裹里拿出一件五色琉璃镂花宝瓶,瓶口已经碎了,他们说这件宝瓶是玄阴山主心爱之物,价值连城,如今被幼弟损毁,美玉有瑕,玄阴山主也不会要了,便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叫阿父赔偿。”

    “我们家哪有钱啊,除了农忙,全家都在等着下半年我嫁出去的那笔钱财。阿父诉了苦,说家徒四壁、身无分文,却被他们一顿拳打脚踢,他赶忙把幼弟护在身下,被打得鼻青眼肿、鲜血四溢,他便开口求饶了。”

    连翘姑娘顿了顿,颇为无奈地接着说:“……阿父说,家里还有一位未出阁的女儿,模样甚好,众人都夸美矣,可比西施玉环,曾有京城富贾出千金求娶,他都不允,如今献给玄阴山,以表诚心。如此荒唐的话语,玄阴山的人却真信了,忙叫手下去村里把我捉来。”

    “幸好在场有一位同村大婶,偷溜回家叫我赶紧逃跑,我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连忙往村口的方向跑去,结果还没跑到一半,就被玄阴山的人抓了个正着,他们把我们一家三人押回了玄阴山,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玄阴山主。”

    “那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郎,容貌俊秀斯文,笑起来有个小小的酒窝。我跪在地上,他掐着我的下巴让我抬起头来,笑着说,你知道你父亲把你卖给我了吗?我点了点头,他又说,被人当成件货物卖来卖去的,你可甘心。我没有应话,他接着说,现在给你个选择,要么你亲手杀了你父亲和弟弟,要么你就留在玄阴山上。”

    “就算我再恨他们,也不会动手对亲人痛下杀手,便只好留在玄阴山上,幸好那玄阴山主并未把我当做侍妾,只是吩咐我去厨房打下手,而阿父与幼弟虽被关在牢房里,但因我的缘故,并未受屈辱,也算吃穿不愁。玄阴山上女子极少,我算得上勤恳,只不过待了一个月,便与那群侠客们都熟识了,他们便将阿父和幼弟放了出来,我也替他俩谋了个差事。我本以为阿父会很开心的,他原本就厌烦农作,但他出来后却勃然大怒,质问我为何没有成为玄阴山主的侍妾,我如实回答了,他却更生气。”

    “……当晚,他就以绳捆住我的手脚,用布帕塞住了我的嘴,强逼着我去爬玄阴山主的床。”她的泪断了线般簌簌落下,“幸好阿父不知道山主已经外出办事,我便用烛火烧断了绳子,连夜偷跑出来,跑了两天两夜,想跑去京城谋份差事隐姓埋名,再也不回村里,结果被引路人骗去沁香楼,差点签下卖身契。”

    “沁香楼?”龚俊微微皱了皱眉,“京城里臭名昭著的青楼,表面看起来只是个乐馆,不知拐卖欺骗了多少姑娘小子,沁香楼运出来的尸体比大牢里运出来的还多。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连翘继续道:“本来要被押着按手印,正巧丁大人到此地查案,他见我人生地不熟,领着我的那个人言行可疑、衣着奇怪,便留了个心眼,说要把我买下。丁大人还没来得及问话,那人就跑得飞快,大人见我可怜,无依无靠,就把我带回丁府了。”

    张哲瀚发问:“那丁大人,为何不在丁府呢?”

    “还是老夫来说吧。昨日老爷把这丫头片子带回府里,便再去走访查案了,结果一直到今早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虽然平时老爷查案废寝忘食,或是住在友人府上,都会托个口信带给我们,但这次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本来都准备报官了,我一出门,一把匕首就把一封信钉在大门口。”管家从隐秘处里拿出那把匕首和那封信,“信封上说,要么这丫头……回去受死,要么他提着老爷的头来见这丫头,署名就是玄阴山主李观梦。”

    连翘噙着泪:“丁大人怎么说都算我的救命恩人,现在又因我被迫卷入这生死局,我本打算明早就出发,去玄阴山上将他换回来……”

    “等下。”张哲瀚望向管家,“你家老爷可是大理寺丞,荀河说他可是查案的一把好手,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般被动的境地?而且老爷被抓了,你们还不报官,难不成朝廷治不了一个江湖门派,竟然要一个姑娘去赴死?”

    “少侠,不是我们不报官,只是这玄阴山扎根京城已久,不是一般的江湖门派,曾经还把三品大员的尸首挂在城门上示威,震惊朝野,但案子后来也不了了之了,我们老爷才刚入仕不久,怎么敢触玄阴山的霉头啊!”

    张哲瀚反问道:“若是连翘一去不回,两人都死在玄阴山手上,你当如何?”

    “这,这……”

    龚俊与张哲瀚对视一眼,出言建议:“左右我们也是来寻丁大人的,不如我们周详制定一下计划,跟随连翘姑娘去玄阴山探查情况。”

    “多谢两位少侠!”连翘急忙跪下,被张哲瀚一把扶起,她灵光一闪,“我,我知晓玄阴山的大致地图,这就寻纸墨来!”

    连翘这头刚走,那头管家就跟龚俊念叨:“我看这丫头片子晦气得很,到哪哪出事,坑了自己的爹,现在还把我们老爷扯去趟浑水,你们路上也小心些。”

    张哲瀚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我看还是你这宅子最晦气,坐东朝西,就算坐在家里也倒霉,大门门环还掉了一个,这叫什么啊?这叫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我看你唔唔唔……”

    龚俊赶忙把张哲瀚的嘴捂上,朝管家笑笑:“他这人就是话多,见谅。”

    这时连翘带着图纸回来,管家便悻悻离开。

    她喘着气,忙把图纸在桌上铺开:“这儿是山庄大门,常有守卫看守,若你们想进,只能从侧门溜进来,但山主武功高强,我很难保证你们不被发现。”

    “那我们要如何做?”

    “我到时候直接到大厅见他,只要你们绕过这块区域,去牢房救丁大人就行。”

    龚俊摇了摇头:“丁阔不一定在牢房,如果玄阴山主想要在大厅杀死你,那么他很有可能会让丁阔在一旁看着。”

    “所以?”

    “所以我们必须跟着你。”

    张哲瀚问道:“那玄阴山主武功如何?”

    连翘皱着眉头思索许久:“似乎……挺高的,我听他的手下夸他,说他在武林这一辈中鲜有敌手,堪比年轻时的,呃什么岛的岛主岑跃川……”

    “我们轻功都一般,若从侧门潜入,很难不被发现,若是混战起来,四拳难敌五十手,何况还有个武功高强的玄阴山主,我们既要护着丁阔,也要护着连翘姑娘,自然是要小心为上。”

    “喂,龚俊,谁轻功一般啊,少诬陷我!”张哲瀚一拍桌子,“你们俩从正门进吧,我从侧门溜进去接应你们。”

    连翘点点头:“那就这样定下来了。”

    连翘下去收拾东西了,张哲瀚端详着地图,突然抛出一句话:“龚俊,你也算京城人士,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玄阴山?”

    “不是我不提,只是我也知之甚少。”

    “哟,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啊,真难得。”

    龚俊无奈地笑了一下:“玄阴山行事诡谲,自有规则,也从不参与江湖事端,我确实鲜有耳闻。”

    “那所谓什么,玄阴山主李观梦,你也不清楚?”

    “是的。”

    张哲瀚沉吟道:“……我总觉得事有蹊跷。连翘只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女,玄阴山有必要赶尽杀绝吗?还因她牵连了丁大人,会不会她从玄阴山上带走什么东西,但她向我们隐瞒了?”

    “既然玄阴山有杀朝廷大员的能力,杀一个没有武功的农家女不是易如反掌吗?如果真如她所说,玄阴山主就算不杀她,将她从京城掳走也不是难事,何必用丁阔相逼?”

    龚俊脑中灵光一闪:“你是说,丁阔可能也知晓这圈套,却自投罗网?”

    “毕竟那些故事都是她一人之言,我们要如何验真伪,无论如何都是要引着我们去玄阴山罢了。”

    “……不如我们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