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会听闲话偶遇一郎君

    令江今日起的还不算晚，收拾了一顿就出了门。身后带了四个侍女加四个侍童，各人手中拿了备用的衣服首饰，以及零食用具各种包袱，一众人簇拥着咸阳公主上了车驾，环佩叮当绸带飘飘，瑶台上的仙女出行一般。参加华阳姑姑的文会是不方便带着佑希一起的，好在佑希也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和她歪缠，算是叫人省心。到了兴庆宫的门口，就看见杨季锦骑在马上，华服骏马，昂扬而立，好一个丰神俊朗的俏郎君。令江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叫了声元三郎，冲他仰脸一笑，好似牡丹盛开，元季锦看的呆了，心里想着这几天就要和家里的阿爷求了公主的婚事，去当一个逍遥驸马。车马开动，他就一路骑马跟在旁边，讲今日的文会都有哪些宾客。令江娇嫩的侧脸在纱帘内若隐若现，说不出的朦胧可人。

    从兴庆门出来往北，走了没有半刻钟，就到了安兴坊。下车进去，早有人一路侯着，引着宾客进了琼华真人的留仙洞府。这一处宅邸广大，进去夹道两旁都是高大的洋槐，肃穆端庄，此时快到立夏，洋槐花开到最盛，绿树成荫，满院浓香。再往里走过了一个影壁，布景忽地细致起来，左一丛修竹，右一团女贞，小桥流水移步异景，其间各色花卉穿插交映，秀白的珍珠梅，粉嫩的蔷薇，栽的密密匝匝，勾着人的裙角，挡了发间的步摇。顺着曲曲折折的石径往上，有假山上的角楼在林叶间掩映，小巧的湖里堆叠起玲珑太湖石，红色的锦鲤在其间穿插游曳。

    穿过一个月洞门，就到了今日办文会的正厅，内里开阔通透三面临窗，推开北面的雕花门，还有一处临水的高台，已经有不少少年郎君在那处三三两两的闲谈私语。背后微风徐来，树影婆娑，侍女穿梭其间，小几上摆着各色水果蜜饯，长条书案上古籍典册笔墨砚台随意摆放，有奇楠檀香自香炉里悠然散出，还有两处古琴横在一旁。身边的元季锦刚一进来就被拉走了，也有官员家的女郎看见令江就前来拜见。这其中有元季锦的meimei元七娘羽婴，礼部侍郎家的侄女贾应梅，崔太傅的孙女崔敬宜，左相家的王柳湘，各位女郎互相见了礼，又拥着令江去主坐上拜见了琼华真人。

    只见一位容貌雍容的妇人，做道姑装扮坐在榻上，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不施粉黛却也是粉面红唇，眉目温和，让人心生倾慕，正是琼华真人。下手坐了两个佳丽，其中一个是永乐公主，面色冷清，白玉银饰点缀发间，身穿水蓝色沙罗衫，月白色抹胸裙，臂上挂着烟色帔帛，韶华年纪仿佛有着屡屡忧思。另一位令江就不认得了，穿一身翻领胡服男子衣衫，脚蹬小皮靴，小腰让青玉腰带一箍，别有一番风流模样。这女郎用男子的手势拜了令江，帅气潇洒，好似平日常作这一份姿态，丝毫不觉得违和。令江看着喜欢，和她互相说了闺名，原来是昭义节度使家的女郎名薛宝珠，问了年岁，就亲亲热的叫她薛jiejie。闲谈了一会，令江就挽了薛宝珠的胳膊，和元季锦的meimei七娘一起出了正厅去逛园子。

    令江听说薛宝珠刚来了上京不久，热热闹闹的给她介绍长安城里有趣的地方，哪里听曲，哪里买胭脂水粉，哪里看马球，又给她介绍大明宫里的景致，恨不得立时就带她出去逛。薛宝珠在家本来是当儿子养的，从小也没什么同辈份的女郎一同玩耍，就怕和上京的这些贵女们打交道，怕同她谈论什么珠花首饰，描眉花钿那些事情，今日碰上这咸安公主，看她一派娇憨，性格大方热情，聊了不多时候也就放下了心里的拘束，看待令江也越加亲切起来。

    三人绕过一处假山，眼前又是一处临水的回廊，廊壁上凿着回纹窗棂，透过去能看到花木扶疏，日影斑驳。【这处真是幽静，咱们在这坐会儿吧】令江坐在临着水的廊凳上，朝身后的侍女要了鱼食来，三人一块逗起了水塘里的鲤鱼。

    鱼食喂了两把，身后廊壁另一侧传来了人声，令江本来也没当回事，忽听见一个声音说道：【今日看那元家三郎真是好模样，不知谁家贵女能嫁给他】

    另一个女声回她：【他已经到了二十岁这般年纪，还不娶亲，听说和兴庆宫里住着那位公主有些情谊】

    【嗤，你说的可真是客气了，何止有些情谊】，这声音的主人令江认识，一听那略高的调门就知道是贾应梅，另外两个倒是一时听不出，估计是不熟悉的人。

    【你们怕是不知道，今日那胡服装扮的薛娘子随着薛将军这次进京来，就是求了圣人要给她寻个好郎君。圣人也要让薛将军三分面子，听说有意要把她指给元宰相家的儿郎，年龄合适的，就是那元季锦，你们是不用惦记了，恐怕过不了几日，就有旨意下来。这可是我伯母同我母亲讲的。】

    元七娘听了甚觉尴尬，自家兄长和咸安公主的事她多少知道一点，看了眼令江的脸色，见她并没有什么表情，又去瞧薛宝珠，薛宝珠感觉到有目光看来，不解的冲七娘摇了摇头。

    七娘心想【薛jiejie才来长安，估计不知道住在兴庆宫的是哪一位公主，和家兄的事应该也是头次听说，看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就是不知道这消息有几分真假，不过贾应梅的伯父官拜礼部侍郎，恐怕还真是有影的事情。可惜了薛jiejie她刚和公主结交的姐妹情谊，还没捂热乎，估计就要凉了】。

    又听回廊背后说了几句【那位公主知道了怕是要闹呢】，【咱们长安的好郎君都便宜了外头的人】之类的话，话语声脚步声也就渐远。元羽婴扭头看向令江，见她抿着嘴角，低头盯着水里的鲤鱼愣神，也不提刚才听到的，叫了公主一声说【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咱们回屋里看看那些人都写了什么好文章吧】

    令江像是才回了神，冲身边两人浅笑了笑：【你们回吧，我自己再去逛逛】，说完一把就将手里剩下的鱼食全撒进了水塘里，引的几条花鲤上蹿下跳，扑腾出了不少水花。

    这下薛宝珠也看出了令江不高兴，知道应该是因为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心里大约有了计较，就是不敢确定。

    元羽婴知道令江的脾气，也不多说什么，嘱咐了几句小心山石危险之类的话，拽着薛宝珠就朝来时的路回去了。心想这位薛家女郎将来说不定是自家的嫂子，人瞧着性格和善好相处，就和她说【咸安公主的脾气单纯，从来没有什么弯弯绕，她要有什么心思也不乱朝别人发火，自己想通了也就过去了，薛jiejie别往心里去。】想了想又说【你知道元三郎就是我的兄长吧，刚才那些嚼舌根的话你别当真，都是一群酸人乱编的。】

    薛宝珠其实并没有多想，她倒是觉得娇滴滴的公主有点脾气正常，虽然不太确定她为什么不高兴，也没有再问，只是说【公主有性子也是可爱的，我没有多心什么。你兄长的事情我并不知道，他人长什么模样我都没见过，咱们两家儿女的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无论把我许配给什么人，只要长辈们满意就好。】

    心里却琢磨，‘把她嫁到京里，阿爷本意是为了向圣上示好，但要是宰相家，恐怕不妥，圣上应该不会同意宰相和一州节度使联姻，那并不是什么好事。就算是阿爷也不会提出这种想法来。刚才说话的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贵女，身在京城好像也不怎么聪明啊’。

    嘴上却不提，和元七娘一路回了正厅。

    这边令江听了刚才的墙角，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有点生气别人背后嚼自己的舌根，更主要的就是元季锦这个冤家，本来说是要去求祖父赐婚尚了自己，这下又冒出了一个节度使家的娘子，可是要说这位薛宝珠，还真是讨厌不起来。想起那冤家的嘴脸，心里头就有一股火，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说这事，上午见了跟没事人一样。

    令江让身后两个侍婢就留在这廊下不要跟着，自己一个人朝着回廊另一头的角亭去了。

    回廊斜斜着向上，令江走了几步台阶再拐了一道弯，绕过一处假山就到了角亭，只是没想到这里头已经有了人，刚才因为假山的遮挡，并没有瞧清楚，这会儿已经走到亭子跟前，再转身也不合适，也就迈步进去。

    亭子里那人本来背对着，听见脚步声渐近，就转过了身。只见这人凤眼修眉，唇峰分明，长相甚是俊美。身材也是颇为高挑，宽肩窄腰，亭亭而立。就是气质冷清疏离，眼里没什么温度，让人觉着不好亲近。他看着令江进了亭子，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接着朝停外望去。

    令江拣着一边石凳坐了一会儿，又接着想刚才不高兴的事情，心里嘀咕‘元三这个冤家就要娶别的女郎了，那我也去找别的郎君玩耍，好让你也气一气’。要说令江的想法着实有点可笑，也因为她虽然和元季锦有了肌肤之亲，其实并没有懂什么是真正的情爱，闹起脾气来还是和小孩子一样，挣这些谁和谁要好的把戏。

    想到这一处，也就好像找到了回敬元季锦的好办法，令江抬眼看到亭子一角的俊美郎君，心里就有了主意【这不是现成的一人么，我和他好上一回，让元季锦去生气】。

    令江说到做到，起身就朝着那一身银色织锦袍子的男子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