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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从春末等到烈日灼灼的三伏天,暑假还剩一个多月,逆风旋被上城区刻意营造的高温天气晒得蔫巴巴,因此各项课程都已经停了。 原本破天冰的工作时间并不包括寒暑假,可他在念初中时先后失去了父母,再没有人等他回家,也就没必要回去。高中毕业后他先是无牵无挂报名参军,后是退役改行做家教,期间都不乏有开朗热情的人主动带着他玩,对他释放善意,一想到从前那些独居的日子,他反而觉得寂寞且无所适从。 五月中旬那会儿卡佳生了一窝小猫,有只纯白的可能是先天不足,还没睁眼就死了,而另外三只都很健康。考虑到卡佳是初次生产,逆风旋把她的窝、玩具、抓板连同小猫们一起抱进了自己的卧室,每天给这一家子冲奶做饭洗澡梳毛换猫砂剪指甲,俨然一个后爹——亲爹根本不知道是谁家的种。 卡佳生宝宝之前破天冰也动过养猫的心思,结果一通旁观下来又不声不响地放弃了,毕竟他连养活自己都粗糙得很,更别提养宠物。逆风旋倒有些惋惜,小蓝老师不接手的话便只能再去找别人,家里现在养的猫太多,不送走几只是不行了。 到六月底,卡佳的弟弟meimei经由原主人介绍送给了一位独居的富孀;富孀的朋友得知此事也来凑热闹,看了一圈,决定抱养脾气更好更温顺的橘猫大甜;而结伴同来的朋友的朋友看中了卡佳的长子,约定等小猫崽养到半岁再送去他家。这几个人看上去和逆风旋挺熟的,事后破天冰随口问起他们分别是谁,逆风旋却说自己也不知道,都是第一天才认识。 “才认识就能聊一下午?” “能啊,怎么了?” 破天冰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好像天生缺乏与人迅速熟络起来的能力,不懂该如何“放轻松”、如何“随便聊聊”,他总是会三言两语将话题拐到严肃正经的方向,所以信服他依靠他的人多,愿意交朋友的少。但逆风旋莫名其妙地,坚持要他一起去车站接家主先生回来,他询问理由,逆风旋东一榔头西一锤子不肯给句准话,仗着自己个子矮没长开模样可爱,直接伸手抱住他的胳膊,一边轻轻摇晃一边星星眼。他没辙了,只好答应。 府邸建得极偏,公共交通一律通不到这里,得他俩自己开车到最近的巴士站点接人。逆风旋一百六十岁未成年不能考驾照,来回都是破天冰开的车,他努力避免把战场上开飞机开摩托开皮卡的狂野作风带到此时此刻,然而逆风旋并不领情,甚至还撺掇他开得莽一点,把轿车当战斗机使唤。结果自然也可想而知,破天冰断然拒绝,逆风旋就探出身子——上车前破天冰特意严词拒绝小少爷坐副驾驶——守在司机耳朵旁锲而不舍地叭叭,直到破天冰停好车、两人走进巴士站点,小少爷一张嘴都没闲过。 破天冰不擅长主动挑起话头,不代表他也不擅长反击,尤其在逆风旋刻意引他多开口讲话的情境里,他的反击那叫一个溜。这对没大没小的师生从车上斗嘴斗到车下,斗得全神贯注,乐此不疲,以至于都没注意到他们要接的人已经自个儿找过来了:“你们聊什么呢?” “聊……啊!爸爸!”逆风旋骤然住嘴,小脸因窘迫而稍显发红。 破天冰也跟着“啊”了一声,忙点头问好,趁父子两个寒暄的功夫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发觉这位家主先生实在是个很漂亮的男人——对对对,不用你说,他当然知道形容一个男人“漂亮”挺奇怪的,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好看”过于浅薄,“俊美”有失偏颇,“帅气”更是根本无法体现家主先生五官的精致以及与之完美配套的温文尔雅。真“漂亮”啊,破天冰忍不住暗自吃惊,仿佛欣赏艺术品一般欣赏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他要这么选的,而是家主先生自身就给人一种精雕细琢的感觉,是一种更接近“物”的完美,却不怎么拥有“人”的鲜活。 “……小蓝老师开车特别厉害,”逆风旋的声音唤他回神,“又快又稳,您这次就歇着吧,跟我一起坐后排体验小蓝老师的车技。或者您路上再睡一会儿?我专门带了眼罩和枕头。” 家主先生外表看不出有丝毫倦意,却当真如逆风旋所说睡了一路,戴着U型枕,平光镜摘下来放进衬衫口袋,没要眼罩。闭上眼睛之后这人更像是一件艺术品了,漂亮得简直冷冰冰,又正因冰冷而愈发显出其漂亮。以往破天冰从不以貌取人,今天他有点想破例。 “小蓝老师,您看路呀。”逆风旋再次扒上驾驶座,语气神态满是揶揄,但似乎又掺杂了别的一些更复杂的东西,“我爸爸有那么好看吗?可即使好看也请您忍一忍,等回家了您随便看。” 他蓦然愣了几秒钟,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大正常,遂欲盖弥彰地辩解:“我看路了,看的是后视镜,没有在看人。” “是嘛。” 逆风旋挑挑眉,大发慈悲,只当自己完全信了这鬼话,扭头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漂亮男人兀自安静熟睡着。 晚上破天冰和父子俩、管家先生一起吃了顿并不奢侈却十足用心的饭,对此他深感别扭,毕竟通常来说同桌吃饭的都是一家人,而自己算什么一家人?他也想过会不会是家主先生打算在饭桌上考校逆风旋的功课,但事实好像也并非如此……啊,说起来,破天冰心想,自己还不知道家主先生的名字呢。 恰在此时逆风旋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也提到了名字的事:“我真是激动过了头,爸爸一回来就被我缠着聊这聊那,都没空介绍小蓝老师了,小蓝老师也不认识您。哎呀,怪我失礼,我这就补上。小蓝老师,我爸爸……” “不必专门介绍,我呆不长的。”家主先生即使说着拒绝的话也依然是一派温文尔雅,语气却不容置喙,一听即知是惯于发号施令的那种人,“家庭教师不比正规学校全职工作的老师清闲,都很辛苦,所以还是等你决定好了要留下再说吧,倘若教个一年半载便另谋高就,那你自然也没必要认识我。” “爸爸,您别讲得这么生分,小蓝老师和我处得很好啊。”逆风旋有些不高兴。 家主先生不无暗示地应道:“家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光和你处得好可还远远不够。” 逆风旋被戳中了心底隐忧,垂着头不说话了,叉起一颗小番茄在沙拉酱里搅来搅去。但破天冰总觉得对方其实仍有话想说,因为他自己也一样,他想说他并不反感这个家里的任何人,他想说知道雇主的身份对雇员来说既是礼节更是权利,然而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恍惚间他看到两团紫色,通透如水晶,闪得飞快,再一回神他就陷入了更为深远的恍惚,争辩的念头荡然无存,甚至也忘了自己为何要争辩。 -家主先生是谁? -家主先生……就是家主先生啊? 翌日清晨破天冰惯例起大早绕种植园跑步,而逆风旋意料之中地没有跟过来。小少爷兴奋了一天,睡得又迟,自然不能要求他第二天再早起。破天冰独自跑就加快了速度,还多跑了几圈,跑出一身汗回去洗澡,酣畅淋漓,顶着半干不湿的短发找管家一起吃早餐。 “小蓝老师下午有安排吗?” “没有。”破天冰刚拧开果酱瓶子又放下,“需要我做什么?” “阁楼正对的那片小花园你知道吧?”管家先生吹凉咖啡喝了一口。 “嗯,我知道,逆风旋跟我提过,说是由你和两个侄子打理,其他人都不准进。” “倒也没那么严苛,”管家先生大笑,摆了摆手,“我就是担心府里帮工的佣人们嘴巴不严实,也怕惊扰了夫人。不过这几天家主带夫人出去散心了,那就没事了。” 破天冰无疑是嘴巴很严实的,他若有所思,把老花镜递给管家先生:“……然后呢?” “本来今天是每月给小花园除草的日子,但府里新雇了一批临时工,下午我得去面试他们,所以拜托小蓝老师替我将小花园的杂草给清理了,行不行?” “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破天冰一口应下,“不过雇临时工是准备干嘛?府里最近有什么大动作?这也没到种植园收获的时节啊。” “不是种植园。”管家先生戴上老花镜,从大衣内袋取出一个皮面笔记本翻开,随手撕掉一页纸,“家主计划举行一场舞会,为期三天,邀请来的宾客估计还不少,得额外雇一些人备用着。以往招待客人也是这样。喏,这是小花园的平面图,把左右两块草坪修剪干净就好,割草机在二楼杂物间。” “那割下来的草……” “不用管它,放着当肥料吧。” “行。” 下午三点气温开始转凉了,破天冰就戴好遮阳帽与防尘面巾,依约去小花园除草。马达的轰鸣声不算很大,然而小花园寂静无人,割草机“嗡嗡”回响着,再低的噪声也听得分明。弄好其中一块草坪之后破天冰休息了一会儿,擦擦汗,喝点水,拖着割草机走去另一块。这时有人推开阁楼的窗户,几步跑到围栏边上,探出半截身子用力招手:“小蓝老师——” “逆风旋?” “是我!” 小少爷借助一根长索直接从阁楼跳了下来,猫儿似的,身后还跟着一只真猫,原是这些日子愈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卡佳。 “您在帮星爷爷除草呀?”逆风旋好奇摸了摸割草机的把手,看样子颇为跃跃欲试,“外面聚了好多人,mama又不在家,我本想到阁楼睡午觉来着,真巧。” 破天冰一愣:“我吵醒你了吗?” “没事没事,我也没有困得不行,大不了今天睡早一点。” “哦,那就好。……要不要试试?” “真哒?”逆风旋蓦地俩眼放光。 见他这股兴奋劲儿破天冰又迟疑了:“事先说明,你会用割草机吗?” “我学过,但星爷爷总是不允许我上手,只让我站一边儿看。” 逆风旋推着割草机在空地比划了几下,倒还挺像模像样的,于是破天冰略略松一口气,把割草机让给了小少爷。“你最好戴上这个面巾……怎么?” 摘面巾的手被握住,破天冰万分不解,朝逆风旋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却见对方笑得一派天真烂漫,简直可以说是顾盼生辉:“小蓝老师您戴面巾好好看啊!您不要把面巾摘下来给我了,我真想一直就这么看着您。” ……啊? 啊??? 破天冰的惊愕倒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长相缺乏合理认知,其实他知道自己长挺帅的,从小到大经常被各种各样的人夸是个英俊小伙子,但戴着防尘面巾还被人夸好看却实打实是第一次——脸都被遮住大半了能有什么看头啊?这小少爷究竟什么意思啊?! “您想不通?那我给您解释解释。是这样的小蓝老师,您看您很不爱笑,和人讲话又习惯性抿着嘴,生怕别人觉得您轻浮;可太认真了也有坏处啊,会使您看上去像一块硬邦邦的黑面包。”逆风旋慢慢松开了手,“您现在用面巾把脸遮住,仅剩一双眼睛,这样就很好看了,只可惜我不会画画,没法将您这双沉思的眼睛画出来。您介意我拍张照片吗?就拍一张,我发誓,拍完了我就不妨碍您摘面巾了。” 小少爷如愿以偿,直到吃过饭回房间也依然在兴奋,捧着终端,回想炎炎烈日下明亮却羞涩的金瞳、被捏住一角轻轻解开的面巾、战斗机种族雪白而透出红晕的脸。餐后甜点他多要了一份桃子慕斯,很清新的粉色,奶香气久久萦绕着他的味蕾,于是临上床睡觉他又去刷了个牙,洗漱完回来发觉随手扔在被子上的终端显示屏亮着,提醒他一分钟前有条通讯没接,是视频通话,父亲风万里打来的。 逆风旋拿好终端拨回去,对面立刻接起,仿佛一直在等他,让逆风旋深感意外;不过接通之后屏幕那头出现的人是mama,那就没问题了,mama的确干得出来类似一直守着终端这种事。 “晚上好,mama。”逆风旋把终端举到唇边亲了一口,笑嘻嘻问道,“mama今天过得怎么样?和爸爸在一起高兴吗?” “高兴。”傲长空也学着他的样子亲了亲屏幕,而后忍不住打呵欠,从坐的改为躺的,睡袍领口大剌剌敞开,胸脯挂着几枚乍一看像蚊子包的红点点。 逆风旋故意瘪瘪嘴:“没有小旋也高兴呀?” “不是!没有小旋……高兴,但是想。想小旋。高兴了也想。” “哈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mama,都是跟您闹着玩儿的,我才不会吃爸爸的醋。”逆风旋语气轻柔,“我也很想念mama,虽然今天也经历了一些很好的事情。” “小旋也高兴吗?” “我高兴,mama,今天我们都高兴。” “嗯。”傲长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某个动静分走了他的注意力,他瞬间弹坐起来,“师兄。” 终端被风万里接过:“小旋准备睡了?” “是啊,昨晚熬夜熬得太狠,今天得多补觉。爸爸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晚安,我要睡啦。” “你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是没精神。”风万里走到阳台上,关紧门,背靠落地窗,室内昏黄的壁灯透过门缝洒向这副漂亮面孔,每一帧都赏心悦目,“筹办舞会就这么激动啊?” 其实根本与舞会无关,不过逆风旋懒得解释,遂含糊其辞认了:“这次来的人好多。” “确实规模不小,所以你要多留意。” “留意什么?” “留意你的‘小蓝老师’。”风万里淡淡道,“他几乎和你一样显眼,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要额外关注他吗,那就在舞会上盯紧他,别让他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