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孙策确实很忙，一连几周也没见他来过，自然也没有安排他做什么任务，没想到一方之主这样日理万机，他合上了书倚在栏杆上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任务都没有的生活让他有些不习惯。他从出生起就被当作杀手来培养，血是他的老师，刀是他的伙伴，他从来没有真正有一刻坐下来安安静静的看过书，这几天他闲来无事在院子里到处乱逛无意中发现了书房的那些藏书，因为好奇翻了几页就愈发不可收拾起来，“知春暖而畏严寒…”他用手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花都要谢了啊…他有些落寞地想。午后的春风丝丝缕缕抚在脸上，他阖上眼在一阵暖意中发晕，快要沉溺在名为光的深海不肯醒来。

    他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常年的的训练让他对声音格外敏感，本能让他要睁开双眼，但身体的倦怠与放松让他还是放任自己闭上眼去，他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抱起来走在路上，脚步刻意放的很轻，那就睡过去吧，他想。

    ……

    “你怎么有资格在这里享受…”是谁？什么声音？他警惕起来四周望去，才发觉自己处于黑潭之中，迷雾缭绕，他有些慌乱的想要逃出来，却反而越挣扎陷的越深，“你过得很好…”震耳欲聋的尖叫声连绵不绝，几乎要划破了他脆弱的耳膜，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感官，他抬手一看才发现手上满是新鲜粘糊的血液，湿乎乎的顺着手臂蜿蜒而下，让人作呕，他试着一一擦去，却蔓延着越渗越多，几乎要将他掩埋，无数的双手涌上来牵制住他的行为，强行想要将他按入无休止的泥潭中去，“不…不要！”他奋力挣扎的大吼，冤魂却不会放过他，他们萧瑟地哭泣哀鸣，是每一个在他匕首下断送的生命，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却能清晰的听见他们尘封已久的控诉“你不配…你不配！”他们扑上来将少年人缠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深陷其中，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视线被血模糊之际他听到冤魂们的诅咒，

    “你注定要下地狱的…澜！”

    ！！他猛然惊醒的坐起来，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惊出一身冷汗，他撩开黏湿的刘海喘着气平复着呼吸，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还坐着的孙策，孙策本来也等的昏昏沉沉，被他大幅度的动作也惊醒了，“你醒啦？”孙策揉了揉眼睛，他还没从心悸中缓过神来，只是点了点头，什么时候来的…他心想，也不知道孙策等了多久。孙策看出了他不平凡的情绪，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看你睡着了，就没舍得打扰你，这么大了还做噩梦啊？”被人看破的慌张一闪而过，他赶紧用手拉高了领子，遮住自己即将露馅的脸，“没…没有。”他自欺欺人的回复道，孙策也就不说破。“那行，这段时间一直没来得及过来，今天终于有空了。”孙策拍拍他的肩膀，“陪我去干件事。”

    任务…终于是来了吗？他不敢怠慢，赶紧翻身下床收拾收拾，孙策站在门外等着他，到处东张西望，“这院子里的桃花开的不错。”孙策根据一番观察得出结论，他正在屋子里擦着许久没用过的匕首，自己很久没用过了…总感觉有点钝，他忧心忡忡的想，希望不要影响到杀人…“这两天都有些败了，前几周开的更好，”他将并不光滑的匕首揣进兜里走了出来，“你挺喜欢花？今年是错过了，明年带你去琉璃海，那里赏花不错。”他只当孙策是在说客套漂亮话，嗯了一声算作应答。孙策满意的看着他简单利索的装扮点了点头，“咱们得快点，等不及了。”

    孙策走的很快，他在后面得小跑几步才能很上他的步伐，究竟是什么任务这么紧急呢？他气喘吁吁的想，几次想开口询问孙策任务的目标，但是孙策一直没有停下回头的意思，他也只好闭上嘴巴，抓紧赶路，一会只能见机行事了啊…他不由得握紧了怀中的匕首，他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这次的任务也是一样的…

    “到了。”他还在胡思乱想，完全没有注意到孙策已经停下了脚步，他没有防备的撞在了孙策宽阔的后背上，好疼…他揉着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鼻子想，是一个热闹的酒铺子，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他们都冲上来跟孙策打着招呼，“你怎么还迟到的啊？”孙策也不在意，随便抽了条板凳就是往上一坐，“平时工作不积极，怎么这会聚会比谁都快？”孙策打趣道，看见他在一旁拘谨的站着，笑着拍了拍旁边的座位让他坐下，“还发呆呢。快来坐。”他赶紧甩了甩头集中精力，坐到了孙策身边去。

    很快人都到齐了，几个青年招呼着老板娘端来几壶好酒，酒杯碰撞下不少液体流了出来撒在桌子上，对于他们的聊天内容他听得不甚真切，满脑子都想着将要执行的任务。他环顾着四周。这次的目标到底是谁呢？他暗暗评估着每一个人，盘算着如何动手。正思考着他就感觉到孙策用手肘碰了碰自己，

    动手的信号！

    他右手握紧衣服里藏着的匕首电光火石之下就抽了出来，正要扑上去隔断喉咙“这是澜，新朋友。”他突然听见孙策说，两个年轻人站在他们面前拿着橙子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见他把匕首掏出来也是愣了一愣，“我正愁没有刀呢。”年轻人在他的错愕中一把夺过了匕首，“澜兄弟，借你刀切个水果。”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感觉孙策扶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糟了，是要挑明他的身份吗…他紧闭双眼等待着发落，却听见孙策向其他人说道：“新朋友可得好好招待啊，今天我可是特意带他来的。”他不知道孙策什么意思，那群人却涌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对他指手画脚，吵得他有些头晕脑胀。

    他没想到原本以为的刺杀任务只是见见孙策的朋友，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他措手不及，“以后可得罩着我们小澜了啊。”孙策举杯笑着说，众人都附和着，孙策随即搂紧了放在他肩上的手回头说道，“看到这些人了吗？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打个招呼吧。”看着那些笑容洋溢的脸他一时半会有些语塞，恍惚中好像在做梦，朋友吗…他从来没有过朋友…血腥味，他隐隐闻到空气中并不存在的味道，他只会和同伴自相残杀，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小伙子长的真俊啊，有没有对象，我那小女儿还没定亲呢？”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说着喝了口酒，挨了孙策一记暴栗，“老黄你瞎说什么呢，人家年纪比你女儿小多了。”另一个年轻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在那里添油加醋，“澜兄弟看起来是练过的吧？不知什么时候能切磋一下。”也被孙策打了一拳，“你小子就知道欺负人，有这功夫不如找我，我教教你。”年轻人吐了吐舌头，“谁敢跟你打啊，那骨头还能留吗？”孙策也大笑起来，“臭小子…”嘻嘻哈哈声中孙策和众人干了一杯又一杯，酒过三巡一轮寒暄下来盛满酒的杯子转到了他面前，他盯着眼前白花花的液体想着到底要不要喝，孙策却在他伸手前拿走了他的杯子喝了一口，“小孩子可不能喝酒。”孙策朝他眨了眨眼睛，光彩在浅色的瞳仁中来回留恋，“给你换瓶果汁怎么样？”

    他突然对于孙策一直把他当小孩的事有些生气，他不需要别人来哄，也不需要别人保护。莫名的冲动他一把夺过了孙策手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周围人都激动的吹起口哨来，孙策有些惊讶的伸手拦他却没能阻止，他一把拍开孙策的手，“我…我已经成年了！”他不满的大叫，“我已经18岁了，不是小孩子！”

    周围人见状也起哄道，“孙将军也真是的，人家不是孩子了还护短。”“是啊是啊，大家高兴，喝点就喝点吧。”味道很奇怪，他从没有喝过酒，刚刚喝过的液体顺着喉咙发起烧来，如同一团烈火跳动在胃里，烧的体温也高了不少，他立刻觉得有些晕乎乎起来，还是倔强的看着孙策，孙策被劝的有些无奈，“行吧，你们几个坏家伙可别灌酒，有本事跟我喝。”众人嘴上答应，心里都在打着小九九，毕竟能喝过孙策的人没几个，好不容易来了个新菜鸟那非的把人弄趴下不可，饶是孙策在一旁给他挡酒，他也被左一杯右一杯喝了不少，起身迎酒期间他的手臂与孙策的衣料摩擦发出稀碎的声音，摩擦的地方随着动作越来越烫又烧向了脸颊，最后化作红晕挂在脸上久久不肯离去，

    “你喝多了，澜。”孙策用手放在他发烫的额头上，孙策的手微凉，放在上面很舒服，他私心这手能在上面停的更久一些，“我没醉…”他嘟囔着说，嚷嚷着要再喝一杯。孙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说不是小孩子…”他抬头对于这个评价撇了撇嘴，看见孙策满含笑意的眼睛，孙策的眼睛很漂亮，他想就算是最美丽的宝石也会黯然失色，就像是能驱散乌云的光，能穿透任何黑暗钻进心灵深处去，而他已经被这纵情闪耀的星所吸引。他借着酒劲趴在桌子上将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下，肆无忌惮的盯着那道光不肯移开目光。

    孙策起身把那群东倒西歪的人一一打发走，又去跟老板娘结了帐，做好了一切工作，，孙策看着桌上半睡半醒的他轻轻推了推，他也只是轻轻哼了两句撅了撅嘴，像是已经冬眠的小松鼠，躺在毛茸茸的大尾巴上不肯醒来，“啊，真是的，我就知道你不能喝啊…”孙策蹲下身把他背在身上，晃晃悠悠的走出了小馆。

    路上或深或浅的颠簸让他有些难受，胃里烧的慌…他趴在孙策背上不安分的动了动，孙策顺势停下了脚步，“怎么了，难受吗？”他摇了摇头，才发现孙策光着的膀子，又看见自己身上披着的外套，脸又红了几分，“不能喝酒就不要逞强啊，你看，路都走不动吧。”孙策半是责怪的说道，他觉得更加难以启齿，手下不自觉的把孙策的脖子搂的更紧，“啊呀，要被你勒死了…”孙策夸张的喘了两口气，吓得他连忙松手，又因为没有支撑物不自觉的向下滑去，他怕掉下去只好拼了命往上爬，孙策被他一系列动作逗笑了，“别乱动了，不然一会把你甩下去。”孙策反手捏了捏他的小腿作警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抓的更牢，才继续慢慢向前走着，他几乎快要烧成一团火，好半天都缓不过劲来“我…我们这是要去哪？”他平复着自己紊乱的心跳，从外套下探出脑袋来，“你是真醉的不轻啊。”孙策小声抱怨道，脚下绕开一个浅浅的水坑。

    “当然是回家。”

    回家，回家…他趴在孙策听见他年轻又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连带着自己也慌乱起来，他真的可以拥有家吗？他想起院子里的桃花树，那个行为举止奇怪的大叔和一直偷偷给他灌酒的年轻人一直说有空要来拜访他，蔡文姬这个时候也一定还在院子里玩呢，他闭上眼睛，

    孙策…孙策也会在那里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