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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自立门户

    第六章     自立门户

    盛氏大宅这一次的大火,实在惨烈,检点房屋,烧毁了三分之二,甚至多年的账目也给烧掉了一部分,于是本来就混乱的家族财务更加乱了,到了这个时候,连蕣华也清楚地看出,盛义门已经难以维持。

    果然,到了十月里,十五这一天,开祠堂进行了例行的祭拜之后,族长便向历代先祖禀告:“实在是顶不下去了,不孝子孙要分家。”

    于是盛氏家族“拆灶异居、分产自养”便成为了现实。

    然后便是分家产,经过这一场大火,本来就严峻的家族经济雪上加霜,所以每个家庭能够分到的财物,都少得很了,这中间也有一个原则,就是房屋财产损失得多的,便多分一些,有些人是房屋全给烧了呢,房间里的衣服物品当然也都烧尽了,虽然盛家不允许族人置私产,然而多少也是有一些,比如衣服银钱之类,现在全都成了灰。

    结算账目,整理现银,盛敦文这一家拿到了三百多两白银,另外还有几十亩地,家中原本的衣物都在,还有孟观时的嫁妆,并未损失,因此这家中还可以的。

    分了财产之后,盛敦文的这个小家庭搬了出去住,因为老宅之中的房屋实在是紧张,虽然已经找工匠重新修筑屋舍,然而一时之间难以恢复全部,而且家族财力受到重创,想要恢复昔日的规模,是很难的了,大宅里面住房实在紧张,于是盛敦文便带着全家搬了出去,先是住到了老岳母家里,骆宜章当然是高兴,她家也算是本地比较富足的,家中空房尽有,便安顿了女儿女婿一家,又搂过蕣华细细地看着:“我的蕣华啊,已经长这么大了。”

    蕣华很是亲昵地叫着姥姥,老祖母对自己的意义太特别了,冰雪大陆的空间就是她送给自己,自己在这个时空能够有这样一份笃定,一个原因就是有随身空间,虽然是南极大陆的空间,但毕竟也是相当重要的。

    听说jiejie回来,孟观宪也带着女儿赶来看望,蕣华与归近芗这几年少有见面,已经有些生疏,然而想到两个人从前的时光,便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此时坐在一起细细地说话。

    归近芗说道:“jiejie,我一直很想你,还想着是不是一定要等到你成婚之后,才能够看到你,哪知今天就见着了。”

    蕣华心中也是一动,笑道:“哪知突然有这样一场火呢,近芗,我和你说,那一天的大火啊,那可真的是铺天盖地,卷着地面而来,大家吓得脸色都白了……”

    蕣华绘声绘色给她讲当时的火灾状况,听得归近芗两只眼睛都有些发直,这样的场面她确实没有见过,虽然很惊险,然而的确是特别的经历,而蕣华又很会说话,演说得精彩,让她便也淡化了恐怖,感到很是新奇。

    最后蕣华又说:“可惜盛家的女儿之中,却没有一个好作罗贯中的,否则将这一段事情记叙下来,倒也可以流传下去。”

    归近芗笑道:“jiejie是说,将家中的事编成故事,写下来吗?”

    蕣华乐着说:“是啊,倒也真的好像《三国》呢。”

    这些年来自己过得虽然平静,然而看到的一些事情却也真的惊心,盛家就好像一条河流,表面水波不兴,但是下面潜流暗涌,也是很激烈的,更何况还是这么多的人,戏剧性更强了。

    蕣华方才其实很想说,“可惜盛家的女子之中没有一个张爱玲”,如果是张爱玲来写盛家大宅门里的事情,那可是更犀利了,而且背景也有相似之处,张爱玲是没落世家,盛家是虽然算不上彻底没落,毕竟是分家了,祖训的“吾子孙有不孝悌,不同釜炊者,天实临殛之”,到现在也说不得了。

    归近芗拉着她的胳膊,道:“jiejie,不如你便写一本好了,你很会说故事的。”

    蕣华连连摇头:“我若是真的写了,人家一眼便看出是盛家,况且写了给谁看呢?”

    这个时候的女性文学出版,还是非常稀少的。

    归近芗摇着她的胳膊:“好jiejie,你写了就给我看,好想知道那高高院墙里面的事情。”

    蕣华笑道:“等我再多打听一些事,或者便写一本。”

    孟观宪见她们两个在那里唧唧哝哝,便笑着扬声问:“蕣华、近芗,聊什么这么高兴?”

    近芗回转头笑道:“jiejie说,要写本故事给我看,就写那一场大火。”

    孟观宪笑着说:“那倒是好,蕣华这孩子,总有些人家想不到的念头,若写一篇故事,或者竟也别开生面。要说典籍之外,诗词散曲虽然多有,只是小说却少,虽然有些传奇,奈何篇幅太短,而且文绉绉,要费些精神去看,我们虽不是那等不识字的,有时候也想读读寻常言语,国朝发端两部小说,《水浒传》和《三国演义》,都是好长一部,还是白话,可惜之后便少有新书。”

    孟观时含笑道:“她若只是随便写些神仙故事倒也罢了,只是别乱写。”

    骆宜章一脸欣慰:“她们姐妹两个,感情倒好,今后也要这样,长长久久,和和睦睦的。”

    孟观宪握住孟观时的手:“jiejie,你们如今搬出来,我要见你就容易了,从前去那边一次,简直好像上衙门一样,我虽然想你和蕣华,也是头痛,这样一来二去,这两个孩子都生分了。”

    盛家规矩大得很,到那里说要找某个人,先得在“知宾”那里登记通传,由盛家的男子引入中门,这也得白天来,如果是晚间掌灯之后到那里,便不许进内宅,孟观宪虽然性情明朗,却也有些性格,盛家这个做派,让她感觉很有些看不过,倒是弄得比皇家还严。

    孟观时当然明白meimei的这种想法,其实盛家拆分了,她也不觉得是完全的坏事,此时便笑着说:“今后往来可是容易,我们多聚聚。”

    在姥姥家中住了半个月时间,盛敦文便找了一间房屋,全家人搬了过去,蕣华离开的时候,与近芗依依不舍,相约再见。

    到了新居,院落小小的,从此蕣华能够走动的空间,反而更加缩小,之前在盛家大宅,虽然不能出中门,但是内宅毕竟广大,而且有个大花园,蕣华读书纺织之余,可以在那里面游玩,现在全没了,以家中此时的财力,没办法购置那样的住宅。

    不过蕣华想着从此之后,便不是整个盛氏家族上千人在那里逼婚,便以为暂时的代价是值得的。

    好在小螳和蜂儿也一起过来,盛家各自拆伙的时候,蕣华便向母亲请求:“让小螳和我们在一起吧。”

    孟观时也很喜欢做事稳妥的小螳,便将她领了来,而蜂儿,本来就住得近,都在同一个巷子,她有空就过来与蕣华一起,蕣华读书写字,她就在一旁缝补衣服,蕣华放下书本,大家就说笑,有时候蜂儿也去看看盛徽和盛颐,她行动方便,往来传信,蕣华从蜂儿口中,就知道那边过得怎么样,不必自己一定去见面,就这样日子倒是也过得很平静。

    两年之后,天顺五年,是盛蕣华的“及笄之年”,虚岁十五岁了,这一年盛徽成婚,去了夫家,临行的时候,将一只银手镯送给了蕣华:“蕣华meimei,我就要走了,我会回来看你的,你有空也来看看我。”

    蕣华接过手镯,点头道:“徽jiejie,我一定去看你。”

    回到家中,蕣华摆弄着那只手镯,蜂儿眼尖,一眼便看了出来:“这不就是姑娘们戴簪子行礼的时候,给的那一套首饰里的镯子?我就说可惜散得早了,若是晚两年再散,jiejie也能拿一套这个东西。”

    蕣华噗嗤便笑了出来,小螳也笑:“jiejie本来正在这里想念徽姑娘,给你这样一说,倒好像心心念念都是首饰一样。”

    蜂儿这个人啊,和蕣华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金钱特别敏感,满眼都是银子,如果有金子,她们也是非常爱的,只可惜见到的机会不多。

    蕣华既然成年,盛敦文便开始主张她的婚事,蕣华咬定了不肯结婚,气得盛敦文身上发抖:“好容易寻到一个不在意你一双大脚的,也是书香种子,见识不凡,你却挑三拣四。”

    蕣华道:“父亲,不要说是个才子,就算是太子,我也不肯的,父亲若是再逼我,我就出家当道姑去。”

    盛敦文抖着手指着她:“你真的是儿大不由爷!”

    转头指责孟观时:“都是你,让她读了那么多道书,《抱朴子》不要再读了。”

    盛敦文和孟观时感情很好,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别扭。

    孟观时暗暗叹了一口气,其实蕣华倒是对《抱朴子》不是特别感兴趣,老庄也都罢了,她最喜欢的是《海内十洲三岛记》,东方朔的那本玄幻,“瀛洲在东海中,地方四千里,大抵是对会稽,去西岸七十万里。上生神芝仙草。又有玉石,高且千丈,出泉如酒,味甘,名之为玉醴泉”,读这些的时候,悠然神往,和自己说,“母亲,若是能有这样一个地方,我们住在那里,远离尘世,逍遥自在,真的是好”。

    蕣华无论如何不肯结婚,孟观时也劝丈夫:“她的性格自小便独特,勉强了也是不好,家里也不缺她一口饭,就让她在家中吧,凡事顺其自然,将来或许她自己就想要成婚了。”

    盛敦文虽然是咬着牙,一时间却也没办法,只怕蕣华真的出家作了女道士,那更是令家门蒙羞,盛家最讨厌出这种事情,只能先这么拖延着。

    孟观时则悄悄地劝蕣华:“罢了吧,女冠不是那么好作的,宣宗有过旨意,严禁女子出家,那度牒也不是好弄的,若是没有正式的度牒,按照太祖的规矩,‘尼僧女冠,入官为奴’,你说说倒是还可以,不要真的去做。”

    蕣华笑道:“母亲,如果能分给我一些财产,让我自己单独出去居住,我本来也不想出家的,哥哥已经议定了亲事,这两年就要迎娶,我也不好长久在这里的。”

    孟观时微微蹙眉:“你莫不是要把小螳带过去,和你一起住么?如果是这样,我倒是还能放心。”

    蕣华笑着说:“若是小螳愿意,我便与她一起另立门户,这件事还请母亲好好帮我向父亲说说。”

    孟观时叹道:“你真是我命中的天魔星,从你当初不肯缠足,我便知道早晚有这一遭。”

    蕣华就这样和家里磨,又过了两年,天顺七年六月,盛钊焕成婚,妻子叫做陆怡莲,蕣华笑盈盈地见过了嫂子,三个月后就与小螳一起搬了出去。

    陆怡莲其实并不想蕣华离开,她之前也听过蕣华的事情,晓得未婚夫有这样一个meimei,很是各色,一双天足,而且一心修道,不想要夫婿,本来以为或许会难以相处,哪知到了这里,竟然亲亲热热,蕣华将家里许多情形都告诉了她,提醒她该留意的事情,而且性格开朗,很爱说笑,陆怡莲觉得有这样一个小姑,很令人安心。

    陆怡莲这一阵观察,这个家庭很不错,婆婆贤明,公公端正,丈夫上进,小叔敬重自己,这个小姑也和自己亲密,自己进入一个新的家庭,不是面对一片荆棘,让陆怡莲松了一口气,可是小姑马上就要走了。

    其实蕣华的这种状况,也是令陆怡莲皱眉,她倒不是多嫌着小姑,而是很替蕣华发愁,一时虽然可以苟安,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陆怡莲已经想好,只要小姑愿意,她在家中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自己定然帮她遮拦,可是如今,蕣华却带着小螳搬出去了。

    蕣华搬运行李的那一天,陆怡莲很是依依不舍:“meimei何必如此着急?我刚来,你就要走了,不如多住三年两载,我们好好说说话。”

    蕣华笑道:“早去晚去,终究是要去的,况且这屋宇狭小,我不如搬出去住,大家还宽松一些,况且我若在家中,父亲看了难免不开心,我离了这里,还算是我尽孝了呢。”

    陆怡莲不由得一笑,她也是晓得自己的公公,对蕣华不婚这件事最为烦恼,很有一点痛恨了,所以蕣华离开,倒也是明智之举。

    “meimei,有什么事便回来家里说。”陆怡莲叮嘱道。

    蕣华笑着说:“嫂嫂,我记得了。”

    然后蕣华与小螳登车而去。

    陆怡莲看着蕣华上车,那叫一个利落,不由得便想到婆婆曾经说的:“她这样一双脚,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便利,那一年家中着火,我们都端了水去救火,金莲走不快,当时我就想,若是那样的脚,倒是救火方便。”

    这边两个人不多时便到了新居,不过是在前面两条街,为的是便于照应,来到自己租住的小房,小螳和蕣华忙着打扫尘土,这里离原来的家并不远,不多时蜂儿也来了,三个人清扫了房间,其实倒是不太辛苦,因为房屋不大,不过两间卧房,在二楼,一楼是客厅和厨房,都是小小的,前面一个窄条的院落,所以清理起来容易。

    蜂儿一边擦抹桌凳,一边抱怨:“我娘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忽然间要去出家,还说什么好不容易熬到这个年纪,终于能住在庙里了,莫非是尼姑那碗饭容易吃么?所以急着要给我找丈夫。”

    明朝女性出家有严格的年龄限制,朱元璋本来是要求四十岁之后才可以当尼姑,后来又说五十岁以上才能够作尼僧,在这个年代来讲,顾嫂生育比较晚,年近三十才有了蜂儿,今年蜂儿十六岁,她已经四十五岁了,距离法定出家年龄还有五年,不过有时候也没有那么严格。

    蕣华笑道:“不如你也住过来吧,虽然房子小,毕竟住得下。”

    蜂儿抬起头来望着她乐:“好jiejie,我就知道你定然会是这样一句话,我回去就和我娘说,来这里和你一起住,她只管顾好她自己那一张嘴吧,不须再替我cao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