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君臣相得同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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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小雪。 阴霾沉沉,笼于天地,飞霰纷纷扬扬,边界渺渺难觅。寒风凛冽,掀起衣袍猎猎。 城墙之上,你的影子离乱在茫茫雪色中,肩胛之上雪粒堆积,鬓发皆白,宛如风雪夜归客,长途跋涉人。 你已不知立在此处多久了。 抬头,天色昏沉,虽是白昼,却不见模糊遥远的扶光,有的只是连到天际的云。 极目难望,怅寥廓…… “殿下,您已淋雪多时了,玉体要紧。” “无事。”你没有回头,“再待片刻。” “是。” 阶梯之上,阿蝉和伍丹小声私语: “殿下每回来邺城,都要在这儿发好久的呆。要不就在歌楼,要不就在城墙上……” 你与雪静默对望。 杯中酒已冷,雪没能抵抗过酒液的融化,每每误入便消失不见。 良久,你下意识饮了一口,冰凉的酒液浸入口腔,使你皱了皱眉。 “殿下,该饮热酒才是。” 喜着酒红色外衫的文弱书生笑着搭上了你执酒杯的手。 “冬日,冷酒伤身。在下早同殿下说过无数次,怎的今日又忘了。” 奉孝……是奉孝…… “你?” 伸手,想要抓住面前的人,却扑了个空。 眼前是一成不变的雪,密密麻麻。 被搭过的手背也毫无温度。 是了,邺城,不会再有郭奉孝了。 也不会再有人劝慰你,冷酒伤身…… 你握住一抔雪,纤细的雪粒在你手中推推挤挤,融为一体,最终消弭。 你将那杯酒放在了原地,转身离去。 身后,风雪滔天。 —— 喜着酒红色外衫的他,惯爱饮酒。 每每去歌楼赎他,都会收获一只醉猫。 有时候赎他来得迟了,还要心有戚戚地蹭过来,毫不在意形象地攀附在你身上,抱怨你:“还记得来赎我呀,再迟一点,我就得在歌楼刷盘子了。” 也只有这种时候,郭奉孝才会敛去各种精明的算计,拉着你的衣袖说一些不着调的胡话,间或透露两句关于未来的预测,诸如广陵未来的无数战火,广陵王的身死魂灭,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无人在意的汉室天子……像讲无关紧要的玩笑话一般。 哪怕你早就知道这些动乱十有八九出自于他的手笔,他也还是我行我素胡乱预测你未知的将来,每每谈起,他的脸颊都会泛起兴奋而病态的红晕,对于亲手塑造英雄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痴迷。 知道你是女子,也依然兴奋不减,对于女儿身的你能在虎狼环伺危机四伏的男人堆里厮杀出一条血路来十分乐见其成,他全然知道女子身份在这世道的艰难,你的女子身份反而让他更加激动,艰难就意味着你要面对的不是毛毛细雨,而是翻天巨浪,是随时可能会吞没你的深海,是随时要被口诛笔伐甚至被所有人联合针对的困局,他始终相信苦难能造就英雄,能让你经受的苦难越多,越有可能让你变成那个终结乱世的英雄,他期待着你在这乱世的“考场”写下属于自己的“考卷”,哪怕流血牺牲无数人,甚至是他自己。按照他的秉性,只需要搭上自己的性命能让你成为英雄的话,他绝对会眼都不眨地从容赴死。他是那种为了自己的理想能豁出去一切的人,身体、健康、名誉、生命……他都不放在眼里,而在没有途径实现胸中抱负时,他就放任自己醉生梦死,麻痹自己无力改变的事实。 直到你的出现,让他看到某种可能,某种撕开这个社会沉重枷锁的可能,破坏这个世界规则的可能,重塑这个时代的可能,整合这个乱世的可能……所以他能够十分怪异的没有寻常那些士族轻视女子的行为,接受你是女子的身份也比其他人要快,仿佛你从一开始就是以女儿身同他相处,亦或者是模糊了性别的雌雄莫辨、雌雄同体在你身上完全体现,你是中性,是阴阳完全调和的统一体,是扮上男装就是威严的广陵王,扮上女装就是容貌姝色的淑女,二者之间并不割裂,广陵王亦可以心怀天下百姓仁心仁术,淑女亦可以手握刀枪剑戟杀伐果决。只有愚者才会以为男女完全割裂,男子才是建功立业的好手,女子只能是纺绩织布的附庸。像郭嘉这样的人,只看到你刚柔并济的完美融合,并且依然如从前那般黏黏糊糊不知收敛地对待你,这反倒让你总顾忌着保持距离。 就比如某次去广陵所属最大的歌楼赎他,在他很开心地一边唤你一边状若无骨地攀上来闻你衣襟的熏香,说着“我的心头rou,你可算来了……你今天用了什么熏香,让我凑近些闻……”的暧昧话时,你便干脆利落地出拳,击打他承受能力相对还算可以的心口,明明没使多少力气,却打得他“唔噗”痛呼,还要装作极痛的样子,哀哀戚戚地质问你:“你怎么忍心……打我这样的……柔弱书生……” 惹得你拳头愈硬,额角直跳,差点下狠手再来几拳,将他不长记性依然笑意晏晏攀附上来的身子打开。 只是这般与从前别无二致的对待,隐隐触动你的心,令你感到没有被刻意区别的安心。 他惯会体察你的情绪,总是很敏感地察觉到你的情绪变化,在该正经时正经,也在某些不该放肆的时刻随心所欲,这或许和他的经历有关。 你都记不清他唤过你多少回“心头rou”了,每次听他缠绵悱恻地唤,你都会无奈地摇摇头,又纵着他乱叫。 也不知这话他同多少个女孩子讲过了,又或者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谁给的钱多谁就是他的心头rou,毕竟他常年在歌楼醉生梦死,抽烟酗酒,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亡命徒一样肆意任健康腐败下去,缠绵病榻还要糟蹋自己的身子,完全不把性命当回事,你都要疑心他还未入你绣衣楼,就要魂断歌楼了,活人还未归顺,就变成一具尸首,届时再怎么有着不世之略,也无人知晓了。你知他性子,所以再怎样你也不会放在心上,某些时刻令你恨得牙痒痒,也只得看在他实在病得不轻的份上将他放过。 他总是很洒脱,从来不把男女界限当回事,从前就极爱同女孩子厮混,据他所说,“女孩子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人”,在辟雍学宫的时候便因为厮混在女学生中间而被荀彧没少咆哮,后来混迹歌楼酒馆,甚至任由歌女毫无措施地穿了长长的耳链,哪怕因此伤口感染发烧都不曾怪罪她们。 不得不说,他确实很会哄女孩子开心。 你早知道。鸢部的小道消息传回过不少有关于他的内容,其中就有上述的这些。 可你还是会因为他而隐隐动心。 不单单指的是一个领导者对于聪明下属的渴求,还有对他本人的,你选择压在心底的倾慕。 虽然你不喜他的酗酒抽烟,或许还要加上好色,你也不知他究竟和多少人有过关系,毕竟他能毫不脸红地说出自己是“是韩馥将军的男宠”的这种话,也能毫不避讳地说自己是“学长们的心头rou”,行事太过乖张恣意,教你拿捏不准他下一步的棋,也不敢肯定他的嘴里能吐出什么震天骇地的话。但是,他实在太过才高傲世了,这样的人,很难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你本就有着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像郭奉孝这样足智多谋的谋士,即便行事作风不良,也值得待他择明主而栖。不论等多久,经受他的多少考验,你都愿意等下去。 同时,你更相信自己,这种等待不是指完全跟着郭奉孝的路数走,被动地被他塑造,而是你按照自己的路去争,去拼搏,去厮杀,只有浴火的凤凰才有能力冲上云霄,也只有不畏浴血的蛟才有魄力化身为龙,这一路,你不必得到任何人的承认,只需要在坐上那个位置时,按着不服者的头颅长揖到地山呼万岁,亦或者变成青坟里的一抔土。你自有你的追随者。而等到那时,终结乱世的英雄只会是你,他的英雄也只会是你。 你知他不受拘束,跟谁都可以,一边是郭汜的神秘军师,一边是袁绍帐下的幕僚,一边又攀上广陵赖上你,平时赶都赶不走,一给广陵挑事就跑得比兔子还快,战火一平息就又马不停蹄赶回来见你,对着胜利者的你献殷勤,还总是对能给你添麻烦这件事乐此不疲,烧据点有他,泄露你行踪有他,给你绣衣楼安插内鬼有他,将战火引向广陵还有他…… 清明的时候,简直与狡猾的狐狸如出一辙,叫你恨得直咬牙,又舍不得杀他。 要不是看在他实在算无遗策惊才绝艳,你还想着令他真心诚服,以及某种隐秘的心思,像他这般戏弄你的人早就挂在城墙上示众了,岂会有纵着他的好日子过。 他倒是对自己事好几主很看得开,常常大言不惭地拽住你,声音胶着地撒娇:“我虽然是袁绍的幕僚,不过袁绍给的钱不够花。殿下再给点儿嘛,殿下!” 整的你发怒也不是,就这么咽下一口气给他钱花也不是,只得义正言辞地拉出傅副官来拒绝他:“我绣衣楼的钱都是傅融帮我管着的”,顺便再拉他入楼,“而且只有在绣衣楼当差才有工资发,奉孝要不要就此签个卖身契,为我卖命领钱花?” 这时候,郭奉孝就会搬出体弱多病的人设,拽着你衣袖的手晃啊晃,用常年吸烟酗酒而稍显喑哑纠缠的嗓音,对你说:“我一个文弱书生,哪有命可卖的,殿下好狠的心呐。” 你心说,到底谁狠,广陵前不久还遭到攻城呢,不出意外绝对是面前的这家伙引来的战火。 “谋者,待价而沽,不知奉孝有什么可以卖给我的?”你对他晃你袖子的行为不为所动,手指在颊侧轻点,目光考量着他。 “我的心头rou,自然是让你成为英雄啦。”他眉眼弯弯。 你很想翻个白眼。 郭嘉所说的成为英雄,就要受到战火、鲜血、背叛……人间炼狱的所有苦难,而且总是问你准备好失去一切了吗。 ……其实,从在隐鸢阁学习帝王之术起,你就准备好失去一切了。 只是世间多苦,令你留情。 战火四起,百姓何辜,谁不想有口饱饭吃,谁不想过安生日子,乱世苦的只有那些连衣服都穿不起、赤裸着身躯在田地里干活的平头老百姓,硝烟把他们一个个变成饿殍,连地也种不下去了,甚至于易子而食,卖儿卖女,掐死自己的亲生骨rou然后自杀的人还少吗?身为士族,不应该对百姓有所亏欠吗?反而有些士族欺男霸女,毫不在乎治下百姓的生死,只要不彻底乱起来达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他们就能依然沉迷于享乐。 这样的士族,不应该被吞并吗? 你能够承受失去亲情、爱情、友情,你知道要做一个终结乱世的人需要付出何等惨烈的代价,成为最终那个孤家寡人的每一步都踏着血,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你也不希望失去这些你极度在乎的事物,就像你放在心上的百姓,就像你绣衣楼的下属,他们让你感到你是有血有rou的活着,而不是一个只知道权衡利弊不择手段的亲王。你还有仁义。 你曲起手指,以指节敲了敲面前男子的额头:“那你什么时候喊我一声主公?” 他以手支颐,露出一道狡黠而暧昧的笑,故意把话拆成好几瓣来说,语调温柔逶迤:“殿下变成英雄……自然就是……嘉的主公了。” 好吧,又把皮球踢给你了。 每次试探交锋,几乎都会以这样语意模糊的话收尾,以至于从来不曾听他认真郑重地唤你一声“主公”,承认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你“啧”了两声,摇摇头,不再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试探,最好的方式就是达到那个高度之后堵住他的嘴,让他不得不心悦诚服。才结束战乱,你要处理的事务还很多,与其耗费口舌,不如继续埋头批你近日的公文。 见你不再言语,郭嘉今日倒很乖,没有立马跑的不见人影,然后在歌楼喝的烂醉等你去赎,反而撑着脑袋持续盯着你—— 乖有乖的坏处,你被盯得有些如芒在背。 “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你搁下笔,抬眼,望进那一双浅灰色的深泉。 他笑起来,略显灰白的容颜霎时间生动得像九十春光。 “总忍不住这样看着你。好迷人啊……你知道你有多迷人吗?你可是……我的英雄啊。” 你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 对你,他总是这样不吝溢美之词,还经常对你多加撩拨,刻意暧昧不清。 你本来都被撩拨得耐受了,突然这般沉迷地看着你说出这种话,实在令你浑身激灵。 “郭奉孝!好好说话。” 他反而眨巴着眼,换了一套委屈的声调跟你说:“我在好好说话呀。” 你瞥他一眼,转而在身上翻找起钱财来,还真让你找到了一袋。 你往他面前一递:“拿去拿去。爱上哪去上哪去,省得你无聊到在我这儿插科打诨没个正形。” 他的眼睛明显亮了。 “呀,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拿起你手中的钱袋子,笑眯眯地给你来了个飞吻,“啾——” 你被那飞吻搞得一噎,挥挥手让他赶紧走,就继续批公文,才看了两行字,就发觉对面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你不由疑惑起来:“怎么还不走,还看着我,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郭奉孝依然笑盈盈地注视着你,那对眸子闪动着,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不着调:“看我的英雄啊,最好,把你牢牢刻在我的眼睛里……唔?” “……别看了。”你伸手盖住他的眼睛。 他的微笑因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恢复了温温柔柔的笑意,纤细的手指似是因为失去光明而感到不安,柔柔搭上了你的手腕:“我的心头rou,你捂得太严实,我都看不见你啦。” 你心说,要的就是看不见,不防被他伸出的另一只手触了上来,带着凉意的手蹭过你鬓边,滑过你的耳廓,又摸索你的脸……当那只手碰触到你唇瓣时,你再忍受不住,一把抓住了他作乱的手,咽下有些沉的声息:“别动。” 郭嘉笑得像他咳嗽一样耸肩,说出的话却依旧缠绵:“殿下剥夺了我的视线,我只能这样靠触觉感知我的英雄了……” 说罢,还要伸直手指,令最长的中指指尖点蘸你的唇珠。 太过分了。这已经不是之前对待你的态度了,更像是……情人间的故意调情。 这种主动打破规则界限的做法,令你感到心跳不止。 “郭奉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呼出一口气。 他在你的手心里缓慢地眨眼:“沉醉于我的英雄啊。” 你一把捞起他,使他趋于惯性扑在你怀里,一只手贴在你胸口,另一只被你抓在手里,一时讶然的神色很快转变为风流恣意,甚至在你胸前放松地轻蹭了蹭,笑问你:“哎呀,我的心头rou……这是做什么?” 手下传来你有力的心跳,他眼波流转,勾起一抹勾引促狭的笑,手在你心口缓慢地滑动,又被你紧紧抓住:“嘶——殿下,抓疼我了。” “……你是不是不想要这条命了。” 话虽如此说,你还是略略放松了手劲,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的人。 “嘉的命……我的英雄想要,就是拿去又何妨……”他的嗓音黏著,尾音像一泻而下的浪涛,激荡着你的心,冲刷着你的理智,令你一咬牙,不顾他病怏怏的身子就一把扫下公文,将他压上了书案,一口咬住了他的唇,狠狠碾磨。 “唔!”吃痛让他紧紧捏住了你的手臂,身体忽然颤抖起来,情绪波动太大,让他的手持续推拒着你。 你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直起身,就见他侧过脸以手掩唇不住地呛咳,消瘦的胸腔起伏着,昭示出身体主人的难受痛苦。等到他慢慢平复,移开手,却还是对你柔柔一笑,伸手扯着你的袖口轻晃:“殿下,太疼了……怜惜怜惜奉孝罢……”他的唇瓣还有你留下的血迹,红如茶花。 对着这副病体,你实在有些担心,皱着眉,擦去他唇瓣的血,将他拉进怀里,一边向床榻走去,一边道:“抱歉……我不该太用力……你暂且在这儿歇一会儿,我去叫板板给你看看。” 因为经常抽亡郎香的缘故,他周身的味道都萦绕着这种绮靡勾人的香味,有时候太浓,熏得你好似穿行在栽满馥郁桂花的树林里,待久了熏得人脑仁疼。 这种香,和师尊身上清淡寒香的白梅完全是两种风格,明明是类似烟草一样的东西,亡郎香却更像吸人精气的旖旎女鬼,引诱着你,香到发腻。 就像他本人一样温柔缱绻,缠缠绵绵,绮靡秾艳。 抱着他,就像坠在香味缭绕的云雾里,不知今日怎么了,他随身携带的烟枪和酒壶都没有带来,所以亡郎香的香味没有那么浓烈,也没有劣酒的酒味。 这种浅淡的香味,不再有熏到人头脑发昏的能力,反而遮盖不住他身体的情况,让人再也无法忽略他病态的苍白,以至于不是大夫的你,都能一眼看出他的病笃。 在你的印象中,他更像一只精明的狐狸,工于算计天下,算计众生,将你也划进算计的范围里,要么就像一只耽于享乐懒得动弹的猫,在歌楼里摇摇晃晃,昆山醉玉,麻痹自己,很少有像现在这样直白而热切地向你袒露他的病情,好似要将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你一般,不惜飞蛾扑火,明知你是烈日,是朝阳,比火还要灼烧,比灯还要闪耀,也不顾一切一头栽进你温暖的怀抱里。 你将他放在榻上,掖了掖被角便要去寻华板板,却被他拉住了手。 很冰,很凉。 “殿下,不必去寻了。”他的眸光很亮,缠绵缱绻地凝视着你,“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知道……我的心头rou,我的英雄……留下来,疼疼奉孝吧……好不好?” 你迟疑着,两手回握住他的手,试图给予他体温:“……好。” 他凑上来,缓慢而虔诚地吻上你的脸。是的,虔诚,他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般对待你,亦或者是对自己一直以来心生向往的英雄献供,供品就是他自己。你下意识闭上眼,眼皮上果然覆上了那片柔软。你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将主动权完全交给这个病弱书生。 他吻过你的眼睛,你的脸颊,你的鼻尖,在你的唇瓣上流连,然后来到你的脖颈。 “我的英雄啊……” 他靠在你颈侧微微喘着气。 只是这样的动作,都能让他气短至此,你听着实在心疼,睁开眼,纵容地环住他,任由他靠着你恢复体力:“累了就歇一会儿。” 看来他还有力气狡黠地笑,蹭着你的脖颈,青丝柔软而长,蹭得你痒痒的。 “我的心头rou待我可真好……” 繁复而长的耳链垂到你的肩,你伸手拈起那串耳链,舔了舔被它穿过的耳垂,惹得他身子一颤。 “一定很疼吧。”你轻轻舔吻。 你的耳垂很光滑,没有耳洞的痕迹。为了便于以男装示人,你割舍了许多女子的东西,一个男性亲王,长得再怎么雌雄莫辨,耳洞、耳饰也只会是暴露身份的弱点,在一切尽在掌握或者时机成熟之前,绝对不能暴露女儿身于天下人面前。所以你的女装,也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保留,耳珰也只有夹在耳垂上的款式。 有时候,刘辩会送你宫中最时兴的女子装饰,其中便有各式各样的耳珰。他知道你最多会佩戴何种款式,但是见到有精美灵巧的钩连款,也会留给你,所以你的广陵王府也保有这些女儿用的东西。 像郭嘉耳朵上戴的这种,你的收藏里也有一对,只不过不是碧色的,而是烈焰一般的火红。郭嘉的右耳戴着的耳链比左耳的长,样式也更加繁琐,勾连缠绕,像许多金叶子。 “唔……早就不疼了。”他的手搭上你的腰,自己的身子却朝你前倾,眨眨眼,凑近你的面颊轻蹭,“殿下这样亲,奉孝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很难形容这种被视若珍宝的感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又是因为什么利益珍视他的呢?是身体,还是才华,亦或者,是感情。在这乱世,谁不是为了利益而奔波,要么贪图霸业,称王称霸,要么追随主公,成就声名,碌碌无为者只会是乱世的牺牲品,无辜的百姓都是待宰的羔羊,感情,是这世道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殿下的眼神这般深情款款地看着我,我可要吃不消了。”话虽如此说,他的表情可一点也不见话中的样子,依然洒脱从容。 他有着一种随时会消散的感觉,像一缕抓不住的风,或者轻盈袅袅的烟,没等人靠近,便散了。 你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手指描摹着他的轮廓,想要记住此时此刻此人,记住这如同烟花般绚烂的短暂相拥。 他歇够了,继续动作起来,将你缓缓地拉倒在自己身上,你也配合地尽量减轻自己的重量,以手肘支撑着,以防把他压坏了。 他捉住你的手,往身下探去,一点点寻到未经润滑的所在地。他的神情含笑而从容,只有你手指所触及到的地方微微颤抖,你才发觉他没有表面上那般镇定自若。 于是你不再跟随他的手摸下去,而是选择缓解他紧张的心情,试探性地轻啄了一口他的唇:“喘不过气就推我。” “唔嗯……”他全盘接受着你的吻,手顺从地环抱住你的脖颈。耳链垂在玉枕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深深地吻过去,想要以柔软的舌撬开他的牙关,却发现他似乎根本不知道你抵着他牙齿的东西是什么,冰凉的手捏了捏你,示意你停下。 “呼——我的心头rou,怎么……还要往里进……”他惯常精明的眼神居然透露出显见的迷茫,又转瞬即逝,挂上了从容的笑。 你有些诧异,常年混迹歌楼酒馆的他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刚才还拉着你的手放在他那里:“嘶,奉孝,你从来没和人做过这种事吗?” “哈哈,怎么会……”他干笑两声,“单是从前在辟雍学宫,这种事也多了去了……” 精明的狐狸也有翻车的时候,你端详着他升起两团红晕的脸,忽然伸手往他身下探去——触手绵软,只是微微发硬,像是第一次被人挑起性欲。 “殿下!” 他难得慌乱地抓住你的手,涨红了脸。在这种场合下,再唤你甜到发腻的“心头rou”让他有些叫不出口,只期期艾艾地用缠绵的音色对你撒娇:“……殿下,先放开……那里,好不好?” 你微微移开手,看他松了一口气,又猛地揉上去,另一只手顺着他本就敞开的衣襟伸进去,抚上他心口的茱萸。 “唔!殿下……哈啊……别、太重了唔咳咳咳咳!” 你立刻收回手,转而安抚性地拍着他的背,心里有些不忍,挣扎了一会儿,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将手都从他身上撤开,等待他止咳。 “……不弄了,再做下去,你恐怕要交代在这里……我抱着你就足够了。” 他从呛咳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眼里由于呛咳而蓄着的清泪垂落一滴,滑过他的眼尾流进你书房的枕头里。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沉迷地笑望着你,伸手抚上你的脸颊。 “没关系,我的英雄……对奉孝做什么都可以……” …… 已经不知攻下了第几座城池了,战后重建的工作也进行的差不多,城中的百姓对你的接受度很高,大多是因为你的治下有方,每一座被你接手的城池都恢复了生机,一派欣欣向荣。你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底下来来往往进出的城民,他们每个人都带着能够安居乐业的喜悦,洋溢着幸福的笑。 已是秋深,早过了农忙时节,再过不久就该立冬了。 正当你神游天外之际,一名蜂使的心纸君忽然来报:“殿下,郭嘉重病。” 怎会? 郭嘉自请外派到邺城,帮你在那里探听消息,刺探军情,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你传音,告诉你任务进度,诉说思念,同时告知你他一切都好,让你不要挂念,怎么会如此突然地传来他重病的消息呢?! 虽然你对他的病情隐隐有所预感,但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心砰砰跳着,像要跳出胸腔一般,你急匆匆地吩咐阿蝉为你备马前往邺城,同时传音华佗的心纸君,请他速来相助。 郭嘉已经昏迷许久了。 你星夜兼程,也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邺城。 撩起珠帘走进去的瞬间,你就闻到了浓烈的药味。 文弱的书生昏沉沉地躺在那儿,面色苍白灰败,显见的孱弱下去,酒红色的外衫也没穿,只穿着里衣。 “奉孝,奉孝!” 你急切地唤他。 “殿下,公子已经昏睡两天了……” 他的身形越发瘦销了,手握上去已经摸不到什么rou,只有隔着皮的骨节。 你恍然间有一种将要永远失去他的错觉——不,或许,不是错觉。 他已经很久没抽过亡郎香了,也很久没饮过酒。可是烟酒和过重的思虑早已将他的健康侵蚀得千疮百孔,恰恰应了那句“慧极必伤”…… 是你的原因,加重了他的病。 自从他彻底加入绣衣楼以来,就日夜cao劳,忧思过度,为你推演一切可行的方法,寻找让你成为真正英雄的方法,女子的身份始终是个雷,他要尽可能地趁一切还没有爆发之时,将你未来会因此受到的损失降到最低,同时到处给舆论造势,需要他奔波,宣扬你的亲民政策,也需要他费心,他以玩世不恭的状态麻痹敌人,从中套取对你有利的信息,在各个阵营做幕僚,为你刺探敌情,表面上不受任何人的拘束,实际上悄悄向你传递消息,冒着生命的危险,劳心劳力…… 也许,他自己也觉察到生命的流逝,苦苦挣扎着,如同被狂风吹拂的树上枯叶,紧紧抓着那一寸结缔,不愿放弃。 一滴液体滴在他的脸颊上,你才回过神。 那是你的眼泪。 没有呜咽,没有痛哭,只是悄无声息。 阿蝉他们早就出去了,为你掩上了门。 此时此刻,只有榻旁的你,与榻上昏迷不醒的文弱书生。 泪盈于睫,你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你伸手抹去他脸颊上的泪,却被人虚虚抓住了手腕。 “唔咳咳咳,你来了呀,我的……心头rou……” 他浅笑着,仿佛看淡生死。 你扑进他的怀里,想要紧紧抱住他,又担心弄得他呛咳,只敢轻轻揽住。 “郭奉孝,你还说你没事,你传回来的音都在骗我……你……” 他轻拍着你的背,没有什么重量的力度,像一张薄纸,语调轻柔而缠绵,一如往昔,只是明显虚弱无力:“殿下,对不起……恕奉孝,有生之年不能看着你成为真正的英雄了……但是在奉孝眼里,殿下永远是……我的英雄……” “好可惜,还没有……咳咳,还没有当面称你一声‘主公’……” …… 果然是长了年纪,你都开始回忆往昔了。 微微叹了口气,你踏着雪,慢慢前行。滔天的风雪将你来时的脚印覆盖,没关系,你会在归时踏出新的脚印。 风雪只不过是一时的节气,四季轮转,岁月更替,刻在你心里的时光会永远帮你记住那些一路陪伴你的星星,助你一臂之力。 该回去了,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胜,则化龙;败,则成虫。行步至此,你早就已经做好了拼尽全力厮杀的准备。 邺城以南已经尽数成为了你的阵地,以北便是倾颓的汉室天子最后的栖息地。 剑之所指,所向披靡。 —— 你其实很喜欢他叫你“心头rou”。在口头念,在心头想。 可惜,再也听不到了。 郭奉孝已经躺在易洲这座刻着他名姓的墓室里,陪伴他的是那支烟斗,那个你赠他的酒杯,数十簇亡郎香,以及无数陪葬。 你伸手,轻轻擦过墓碑上的那个名字。 那是你亲手所刻。 你穿着赤色的大袖帝王常服,翻飞如烈火,风过,衣袖满兜。 你缓缓泼下一杯浊酒。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他缠绵的音色:“还记得来看我呀,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这不是来了吗。”你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亡郎香放在一边,手搭在那座墓碑顶上,缓缓摩挲。 时过境迁,你已经如愿登顶宝座,成为那个位置上唯一的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四海九州,遍布你的子民,士族不再是唯一有权利受到教育的人,天下所有的百姓都可以受到良好的教育,经济也在飞速发展,虽然难保政治永远清明,但是恩威并施加上经常性的监察,拓宽百姓上报的言路,还算海晏河清。 这些措施里,也有他未雨绸缪为你留下的妙计。 坟茔两旁,松柏森森。 你对着他的墓碑,低声发问:“奉孝,我成为你的英雄了吗?” 寂寥的墓地,无人回应,唯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但是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在多年之前就被他无数次地回答过。 你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病弱书生的模样。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你粲然一笑: “……愿君此去,乘龙致雨,揽九州于治下,携四海于寰宇。嘉,在此拜送主公,百年千年,声名万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