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之夜（二）

    何美丽的消息一发，顿时在微信群里炸开了锅。

    毕业之后，她凭着自己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当地最好的初中，后来又一路考上市重点高中。出国之后，她就和小学这帮同学再也没有联系。

    这是她进群之后发的第一条消息，迎来了热烈反响。但是在不断跳出来的消息中，唯独没有陈洵的。

    何美丽不管群里热闹的发言，点开了陈洵的头像。

    他是她毕业后再也没有联系过的群体中的一员。她看着他头像上的背影，开始不安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何美丽太熟悉人性，像陈洵这样从小就不怎么读书的人，“成长”这个过程很大程度上只是将他们混的场景从学校搬到了社会。

    照片里，陈洵脸朝下，正露着上半身漂浮在蓝色的游泳池里。

    何美丽看不到他的脸，这具成熟的身体并不能让她联想到十六年前那个蹲在她旁边啃香肠的男孩。

    陈洵的朋友圈不对外人开放，她默不作声地退出，并没有点击下方的好友申请。

    然而她的平静在看到微信底部的那一行字时瞬间分崩离析了——

    我拍了拍“陈洵”并说“抱歉，手滑”

    原本沸腾的微信群诡异地沉默了。

    可以面不改色谈几百万刀生意的何美丽多年来第一次抓狂了！

    这什么只为社死诞生的破功能啊！

    她现在只想把手穿过手机屏幕拎着陈洵的领子问，你写什么后缀不好，非得写这个让场景更尴尬的后缀吗！她咬紧后槽牙，正打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退出，就感觉到手里手机一个震动，又一行新的文字跳了出来——

    “陈洵”拍了拍我

    这下何美丽也跟着沉默了。

    不过这段沉默没有持续太久，陈洵发了新消息：“周六有人需要我顺路一起接到餐厅吗？就四个位置，先到先得，@何美丽你要不要？”

    何美丽眉毛疑惑地一皱，随后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心领神会地勾了勾唇角，在微信对话框里发出了在本群的第二句话：“要，地点我私你。”

    于是歪打正着地，何美丽就加上了陈洵的微信号。

    何美丽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窗外面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夜景。她两年没来过，这个十八线小城就翻天覆地地变了模样，中央商务区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城市灯光璀璨地在暗夜中铺开，一切都是她不熟悉的样子。何美丽想，旧物如此，人又如何呢？

    她又点开陈洵的头像，这是她这几天最经常做的事情之一。陈洵同她一样，朋友圈干干净净、空空如也，让人不能窥探见他的生活半分，因此她只能通过反复地观察那张头像去猜测他的近况。

    突然，她从床上一跃而起，鬼使神差地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喂，发张照片看看，我怕我明天认不出你。”

    消息发出去之后何美丽就后悔了。这什么昭然若揭的直男拐骗小女生话术啊。

    她正想火速撤回，就发现陈洵已经秒回了：“头像就是我照片。”

    现在是北京时间周五晚上十一点半，这个点对何美丽来讲属于狂夜将将开始，没想到陈洵竟然也守着手机无事可做，看样子也是没有性生活的。

    何美丽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到这上面去了。

    表面上，她表情平静地火速回了消息过去：“撅着个大腚有什么可看的。”

    “那你还想看我前面的？”

    何美丽看着对面发过来的消息，先是一愣，随即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什么。她心在狂跳，周身逐渐发热，她咬紧下唇，想不出来要怎么回复。

    然而几乎只是一秒，这条被火速撤回了。

    陈洵：“明天认车就行，数字是519。”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放心，丑不着你。”

    何美丽笑着回：“人还是车？”

    “人和车都丑不着你！”

    看着对方的感叹号，她心情突然就很不错。

    她想，或许陈洵也知道自己喜欢过他，就像她一直知道陈洵喜欢过自己一样。

    何美丽知道陈洵喜欢过自己倒不是陈洵亲口说的，也不是她察觉出来，是经由多方之口，最后传到她的耳朵里的。不过碍于陈洵在年级里呼风唤雨的混混气场，何美丽倒是从来没有因此被人揶揄过。

    此传言的源头是怎么产生的呢，总之，经由多方添油加醋后传到何美丽口中的版本是这样的：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当宿舍老师查寝熄灯之后，高年级的男生宿舍里如往常般开始了不堪入目的夜聊时间。

    从小屁孩过渡到男人的青春期，嘴上能聊的无非就那些东西，偏偏何美丽的那些东西长得最让人浮想联翩，自然而然地，这一晚的话题就聊到了她的身上。

    具体聊了什么，何美丽不知道，当然也不想知道，只听说那晚默不作声睡觉的陈洵突然从床上起来，揪了一个人出来，一直打到了走廊里去。

    这事当时何美丽也知道，陈洵第二天同那个男生一块儿被叫去了校长室，不过对于打人的动机，从始至终陈洵就没提过“何美丽”三个字。

    陈洵没说过，但是这些话还是传起来了，并且传到了何美丽的耳朵里。能传到她耳朵里的话，陈洵自然也能知道，但是他从不解释，也从不承认。

    想到这里，何美丽点开和陈洵的聊天框，她快速地编辑了一条消息，却在临发出时犹豫了，她的手指停在发送键上方，过了很久，直到屏幕熄灭，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何美丽在这里只待四天，然后周一去上海坐飞机回东海岸。掐头去尾，其实也就周六和周日两天。她玩得比较好的高中同学都在上海工作，前几天早就已经约过了，导致两天的日程对她来说都有些宽裕——没有人可见，没有事可干。

    于是周六的白天，几乎都被她睡觉睡过去了，直到陈洵下午四点的时候给她发了消息，她才醒过来。

    “五点半来你酒店门口接你。”

    陈洵到得很准时，何美丽下楼的时候刚好看到一辆黑色SUV缓缓停在酒店门口，数字519。

    深色玻璃让她看不清驾驶座上他的相貌，但是何美丽突然就紧张了起来，她的手搭在车把手上，一时间竟然没有拉开它的勇气——打开这扇门就是十六年的时光。

    三秒之后，她果断地拉开车门，与此同时，车被他从里面打开了：“何美丽？”

    她抬眼看向他：“陈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