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鸟与人鱼 (05)

    「我回来了。」

    娜维卡带着明信片回到杰拉尔家，但灯光是暗的，杰拉尔还没回来，娜维卡没有胃口，于是回到位于仓库二楼的房间。

    她依然满肚子困惑，一直在想丽兹说的话。

    所谓的恋爱不就是喜欢吗？少女漫画都是这样教的啊。因为喜欢，所以想在一起，然后告白，接吻。

    娜维卡拿出丽兹请她转交给席德的明信片。

    那是一张星空图，夜空上闪耀着两个星座，人鱼座与雀鸟座。

    娜维卡特地去图书馆借了一本星座故事集，她翻开故事集，找到他们的故事。

    传说中，雀鸟捡到精灵王的丝带，他将丝带的一端绑在身上，另一端让它随风飞翔，人鱼公主捡到了丝带，他们的话语藉由丝带，传达给对方。

    一天天，他们分享彼此的心情。不久后他们相爱，无话不谈。但冬天来临，雀鸟若不迁徙南下，很快就会冷死。

    于是人鱼公主强忍泪水，亲手剪断了丝带。

    失去丝带后，雀鸟再也找不到人鱼公主，他哭得无比伤心，最后飞向远方。

    娜维卡看着明信片，发现人鱼座与雀鸟座背对背，中间散落着一些星点。

    这些星点就是断掉的丝带吧？娜维卡想起席德跟丽兹的事，再对照着这个故事，觉得这张明信片还真是残忍啊。

    「啊啊啊啊，这根本是一张超级好人卡啊。丽兹小姐亲手将两人之间丝带剪断了啊。」

    所以丽兹小姐也是为了席德好，才拒绝他的吗？

    明明很喜欢，却必须将对方推开，两人不会很痛苦吗？

    喜欢不应该是一种美好而强大的力量吗？

    这样的话，恋爱到底是什么呢？

    「唉，」不知不觉，娜维卡脱口而出，「一言难尽。」

    「咦？」娜维卡为自己的反应感到惊讶。

    她抓住胸口，察觉到某种感情。那个感情一直都在，但她从来好好面对它。

    接着，她拿出心动动?测量机，将它握在手上。

    「杰拉尔……杰拉尔……」

    那个感情变得更强烈了，让她的心变得好饱满，却又无比刺痛。

    测量机的镜子变成蓝黑色。

    ──唉，一言难尽。

    「果然是这样。」

    娜维卡抓着胸口，想要抑止那个刺痛感。她本来把这个悸动深深藏在心里，不需要表现出来，也根本不需要理会，但现在，感情像瀑布一样倾洩而出，佔据娜维卡的身心，霎那间，娜维卡根本无法不去想杰拉尔。

    娜维卡看着桌上的鸡蛋花，那是第三试炼时，杰拉尔送她的礼物，依然飘着淡淡的绿色魔法光。

    试炼结束后，娜维卡将它种在花盆中，每天小心翼翼地照顾。放在旁边的，还有杰拉尔变出的橘红色小萝卜。

    看着它们，娜维卡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和杰拉尔相处的种种，斗大的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

    那天杰拉尔一直追问的答案就在这里。

    「杰拉尔，我、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一直喜欢你啊……」

    光是对着花朵说出来，她就害怕到觉得心脏在颤动。

    杰拉尔就像阳光一样，是位高超的魔法师，永远是那么地有自信，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但她只不过是路边的杂草，总是畏畏缩缩，笨手笨脚，还会把人绊倒。

    光是能跟杰拉尔说话、待在他的身边，对娜维卡而言就像梦境一样，虚幻到好不真实。

    他竟然还为她露出笑容，伸手拉她走向前。

    「呜呜……人也太好了吧……」

    如果不是杰拉尔，娜维卡现在可能还缩在学校的角落，每天被补考追着跑，不可能接到委託、不可能交到朋友，不，如果不是杰拉尔，她根本不知道日子可以过得这么快乐，有个人在家里等她，有个人比她更期待她的进步。

    娜维卡常常在想如果自己是个优秀的学生，就能帮杰拉尔分担烦恼，也能跟杰拉尔对练一星试炼了吧。

    但娜维卡办不到，甚至还让杰拉尔花费大量的时间帮她找恋爱魔法的资料。

    好希望他能通过一星试炼，找回以前无忧无虑的笑容。

    娜维卡觉得自己真没用，连一点点也无法报答他对她的好，甚至还对他產生恋爱的感情。

    「对不起，我真是太不知足了。」

    娜维卡觉得似乎有些理解丽兹的心情了。就是因为太喜欢了，人鱼公主才不忍心让雀鸟受冻。

    如果自己是阻碍他前进的存在，那倒不如亲手剪断丝带。

    对娜维卡而言，只要像以前那样，能够远远地看着杰拉尔施展优异的魔法，偶尔一阵风吹来，能够闻到花香，她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明明那样应该就已经够了……为什么我还是想要更多呢？」

    娜维卡甩甩头，试着别去想杰拉尔靠近她时，他脸上那个害羞的笑容。

    「不行，不可以。」

    娜维卡想克制这样的感情。

    有没有什么魔法能够消除这种感觉呢？

    ──没有。

    如果是恋爱教母应该做得到吧？但她只是娜维卡，弱小、无力的娜维卡，面对自己的感觉，不知所措。

    「呜，别再去想了。」

    娜维卡试着找其他事情做，转换心情。她擦掉眼泪，看向书桌上的漫画区，拿起希瑟鲁的模型。

    希瑟鲁有着跟杰拉尔一样的金色头发、绿色眼睛，但娜维卡知道杰拉尔跟希瑟鲁不一样，杰拉尔有时候很任性，希瑟鲁则是遵行骑士精神的乖孩子。

    「啊，还是二次元好。」娜维卡脱口而出，「因为根本不可能有结果，所以才能够满足所有的幻想。再怎么喜欢希瑟鲁也不会有烦恼。」

    她拿起漫画，逃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

    同一时间，星源魔法学院的练习教室里，长满了漆黑的树木以及草丛。

    一株精灵水晶飘在教室半空中，它彷彿拥有生命一般，缓缓旋转，晶体扩出又缩回，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它的中央显示着数字「24012」。

    「可恶，数字快动啊。」

    杰拉尔用藤蔓甩向水晶，将魔力灌到水晶中，但水晶感知到魔力的紊乱，拒绝接受，将那些魔力推了回来。

    「碰！」

    杰拉尔越是加强力道，受到的反作用力越强。

    「到底、为什么不接受我啊！唔──」

    杰尔尔感觉自己像是用双手推着一颗越变越大的巨石，全身的肌rou都因为用力过度而痠痛不已。

    最后，「轰──！」

    魔法反噬，杰拉尔不仅无法维持魔法的形状，更让魔力的流动失去该有的规律，翠绿色的魔法光炸开，杰拉尔弹飞，撞到墙边。

    「唔、咳咳咳咳──」

    杰拉尔不在意身上的伤口，他的眼睛依然紧盯着水晶上的数字。

    「18225」

    「为什么反而又下降了啊！」

    要通过一星试炼，练习至少要拿到50000分。但他的分数却连一半都不到。

    「可恶，我到底是怎么搞的？」杰拉尔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觉得这双手无力到什么都抓不住。

    这几天，他一直做着同样的练习，他想要集中精神使用魔法，但只要想到万一试炼失败他就会失去娜维卡，恐惧就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吞噬他的情绪。然后，他的魔法便开始走样，怎么也救不回来。

    周围这片漆黑、异形般的怪树，就是他心情的具现。

    杰拉尔被困在这漆黑之中，无法前进，他敲着头，惩罚自己。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他不懂，刚开始教娜维卡的时候，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人，觉得自己彷彿回到了从前，天不怕地不怕，魔法恢復得非常顺利，怎么到了现在，他越想珍惜娜维卡，反而变得更胆小、更害怕失去？

    与世界的连结越强，魔法不应该越坚固吗？

    难道我跟娜维卡的羈绊哪里出错了？我真的是一个好的老师吗？

    杰拉尔虽然试着复製詹姆斯的教学方法，提供理论，由学生自己创造方法，适时的鼓励她，在她走歪路时把她拖回正轨。

    但娜维卡的进步却不明显。她的魔法很特别，她就像一株初生的嫩芽，需要最合适的水、光线、土壤，才能顺利长大，开出亮丽的花朵。

    而杰拉尔没有教学经验，不，他连情绪都控制不好，甚至不再认为自己是个称职的魔法师。

    「由我来教的话，反而会害了她吧？」

    杰拉尔考虑了很多，他知道该是时候接受事实了。

    ──他不可能通过今年的一星试炼。

    ──必须帮娜维卡找个好老师。

    像薇黎丝那种势利眼的魔法师，绝对不行！如果他们打算来硬的带走娜维卡，杰拉尔就算拚了命也会阻止。

    不过……珍珠，伊莉莎白?欧威尔，是个不错的人选。

    杰拉尔去年去过珍珠的工坊，她脾气很好，对谁都很有耐心，而且做事情很细心，对魔法拥有极大的热情，她的饰品店风格又跟恋爱很搭。

    她收过几位女徒弟，后来都有不错的成绩。

    伊莉莎白会是最适合娜维卡的导师。

    唯一的缺点是，伊莉莎白的工坊很远，在大陆的北边，就算搭最快的火车，也要五个小时才能到达。

    ……那是一座浪漫的城市，恋爱以后也会留在那里发展吧？

    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吧？见了面要说什么呢？

    想到因为自己的无力，他必须放手，让娜维卡前往遥远的他方，杰拉尔就觉得好不甘心。

    他紧紧握住魔杖，力道几乎要把魔杖折断。

    「这样对娜维卡比较好。」他的声音几近撕裂，身旁的黑色植物越长越密，遮住了灯光。

    杰拉尔想到娜维卡的笑容，看起来总是那么脆弱，好像不拉着她，她很快就会消失在阴影中。

    到时候娜维卡一定会胡思乱想吧？我明明说好要保护她的，最后却无法遵守约定。

    「不要离开我。」

    要是失去娜维卡，杰拉尔的四周会陷入更无际的漆黑吧，光是想像那样孤单的生活，杰拉尔就觉得快被胸口的悲伤搞疯了。

    但不行，他不能绑着她。

    在这一片漆黑当中，就算流下眼泪也不会有人看到吧？可是杰拉尔还是遮住眼睛，试着阻挡这掏心掏肺的情绪。

    「为什么我会变得这么奇怪啦？早知道就不陪她看那些少女漫画了。」

    然后，他想起娜维卡看漫画时专注的神情。

    「天啊……好想抱住她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