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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北辰镖局》

    天初破晓,天空露出鱼肚白不到半晌,转瞬间便下起骤雨。到了辰时,已是绵绵细雨,江面与天空藕断丝连,海天一线。冷如霜稍作洗漱,嬝嬝婷婷步入赏月亭,她身着罗衣长掛,肩披雪貂裘斗篷,仍是绝美风姿,高贵优雅的模样。

    初冬甫至,天冷潮湿,冷如霜双手捧着一盏方圆的青铜手炉,这手炉铜质匀凈,色泽晶莹,雕鏤精细优美。炉孔飘烟,香草焚烧,芳香盈鼻,温热馥郁。她今日挽了个飞仙髻,綰发于顶,呈飞动灵仙状,俏脸稍施胭脂,珠圆玉润的耳朵,掛上了银亮坠饰。

    冷如霜平时初醒会先斜倚贵妃榻,闭目寧神,待片刻后,她会起身修剪赏月亭里的盆栽,亦或书写字画,吟诵诗词。今日她正眼没瞧一眼贵妃榻,轻挪莲步,盈盈来到赏月亭栏杆旁,俯瞰逾丈远的一叶扁舟。

    冷如霜表面上清冷自若,内心却汹涌彭湃,捲浪翻腾。她望着毫无动静的扁舟,脑海里浮现水中月昨晚英姿,思忖着这个接连救她两次的男子是否起床了。踌躇一会后,她拣起盆栽里的一颗圆石,暗催内力,施以巧劲,将圆石弹向扁舟。

    倏忽间,圆石不偏不倚落入扁舟里,静待片晌,扁舟无人回应,她不禁懊恼是否雨声遮掩声音,亦或他根本还没醒?冷如霜双唇闭合,微微一噘,宛若小孩子吃不到糖负气模样。

    便在这时,冷如霜忽觉一股视线从后方盯来,她倏地转身一瞧,水中月竟衣着整齐地映入眼帘。冷如霜吓了一跳,娇呼一声,身子不稳地踉蹌一跌。水中月连忙抢步上前,探手挽着她纤柔的小蛮腰,稍稍施力将她扶正。

    冷如霜被摸到腰肢,酥胸不住起伏,顿时浑体发软,玉颊霞烧,连忙推开他。顷刻后,冷如霜俏脸一沉,面色丕变,质问道:「你这人怎么无声无息便出现了!」

    水中月微一苦笑,他将那颗小圆石放到几上,「不是你扔石子急唤我吗?」

    冷如嗔怪地横了他一眼,「谁急唤你了,我只是确认你醒来了没。」

    「原来是我会错意了,那我回去了。」水中月耸了耸肩。

    「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冷如霜一双杏目又恼又恨地瞪着他,抿起朱唇,拉不下脸,「好吧,你要走便走。」

    「你是否找我有事呢?」

    冷如霜脸寒如水,故作漠然地问,「不走了吗?」水中月知道她乃大家闺秀,脸薄如绢,不可太戏弄她。水中月摇头苦笑,主动示弱地说,「这里风光明媚,我恨不得今日一整天都在待在此处。」

    冷如霜瞧他用词浮夸,夸张表情,忍不住娇笑一声后,回復淡然的模样儿,继续说道:「我要你假扮马伕保护我,陪我前去北辰镖局一趟。」

    水中月心中愕然,眉头微蹙,他想起青城四公子北辰鹰是北辰镖局的少主,不禁纳闷道:「你去那里,岂非羊入虎口?」

    冷如霜听他担心自己,心旌摇荡,美眸绽出亮采。半晌之后,她抬起秀目,语气轻柔地说,「我只是去赴约罢了。」她顿了顿,解释地说,「北辰镖局不管在武林或朝廷均有人脉,他们发请帖过来,于情于理我都得去一趟。你放心好了,光天化日之下,我谅他们不敢乱来。」

    「既然你这么说,我只能捨身相陪了,现在出发吗?」

    「不急,还有些许时间。」冷如霜恬然一笑,霎时间,她忽地想起甚么,赧然垂首地说,「昨晚你救了我两次,我心有愧疚,不想欠人情,你有甚么想要的吗?」

    「昨晚?」水中月咧嘴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昨晚发生甚么事了?我一直待在扁舟上,哪儿都没去!」

    冷如霜被他搞得糊涂,一时电念心转,瞬间领会他的意思。冷如霜秋波流盼,横了他一眼后,幽幽地说,「昨晚我想通了,事已至此,装作甚么事都没发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你无须掛心,但求勿将此事传他人之耳便可。」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水中月点头。冷如霜瞟他一眼,淡然地说,「这下可说出想要甚么了吧?」

    水中月摇头,「无功不受禄,昨晚竹林我险些害了你。那三人虽被我杀死,但没得到有用线索,可说是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

    冷如霜听他用「夫人」二字比喻,娇躯轻震,双颊酡红,连耳根都红透了。所幸水中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并未琢磨此事。冷如霜虽红霞未退,神色平復如故,「这你便想错了,经昨晚竹林一事,我已知幕后主谋是谁。」

    「甚么!」水中月诧然道:「你知道是谁了?」

    冷如霜微一点头,其实她昨晚犹有馀悸,足足大半时辰不敢上床,横竖间暇无事,索性着手调查三人。她语带鄙夷,冰冷地说,「昨晚三人均跟他们有密切关係,童宸包庇北辰镖局,冯不敬替巨鲸帮当打手,耿青帮东方钱庄催债。」

    「这么说来,昨晚他们各为其主?」

    冷如霜柳眉一蹙,忿忿地说,「其实不难猜出来,仔细一想,青城县谁能让这三人为其卖命?」

    水中月摇头苦笑,「说来讽刺,短笺上说醉香楼乃烟花之地,酒池rou林,他们少主反倒正直,至少没用这般卑鄙伎俩。」

    冷如霜白了他一眼,冷然道:「你莫忘了浴房一事,我想那ㄚ鬟多半是他的人,只有他才能轻易拣来这种受过训练的女人。我听闻他对失宠的青楼女子极其残酷,那ㄚ鬟多半是怕自己落得此下场,寧死不肯透露半字。」

    「唉,我还以为至少是参差不齐,原来是一丘之貉。这般看来,我瞧他们青城四公子改个名,不如叫青城四无赖更贴切!」冷如霜被他此话逗得花枝乱颤,好一会儿才定过神来,娇嗔地横了一眼,「这下你终于可说想要甚么了吧?」

    水中月大皱眉头,其实他深知冷如霜为何追问此事,因为以冷如霜的个性,势必不想欠下人情债。他自己也不喜欠人情,因为此债可大可小,你永远不知有朝一日会用甚么方式偿还。水中月灵机一动,想起桂花糕一事,试探道:「实不相瞒,我想吃桂花糕。」

    冷如霜歪起脑袋,狐疑地望着他,「你喜欢吃桂花糕?」水中月瞧她平淡反应,心中一沉,看来她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他暗自苦笑,这不早知道了吗?有时人就很怪,明知道希望渺茫,一旦得到答案后仍是心如刀割,悔不当初。

    面对冷如霜凝视过来的秀眸,水中月知道势成骑虎,似笑非笑地说,「我喜欢吃桂花糕。」他转念一想,横竖当作给她还人情,没甚么不好。

    两人谈话之际,水中月忽闻楼梯传来脚步声,声音沉稳有序,此人必是高手,实力只怕不下于昨晚三人。水中月记得冷如霜曾提过舫上ㄚ鬟均不会武,又想起浴房夜袭一事,不自觉握紧镜花刀,戒心骤升。

    忽地间,一名灰发苍苍的老嫗出现,她身穿锦缎长袍,杵着拐杖,气度从容,脸上皱纹证实年华老去,但身板挺直,目光炯炯有神。不等老嫗开口,冷如霜向老嫗解释道:「此人是水中月。」语气微顿半晌,旋又将一双美眸移至水中月,甜甜一笑地说,「这位是易巧手,我管她叫易婆婆,她是我的ㄚ鬟总管,平日是她负责我的安危。」

    易巧手望着水中月,淡然道:「你便是银冠侯带走的孩子吗?岁月不饶人,想不到你已长得这么大了。」

    「莫非老前辈认识我义父?」水中月大讶不已。银冠侯为了躲避仇家,以诈死避开祸端,世上知道他活着的人屈指可数。易巧手双目打量,洒然一笑道:「别看我老婆子这把年纪,手可还没生疏,当初银冠侯诈死便是我在尸体动了手脚。」

    「原来是义父的恩人,失敬了!」水中月拱手行礼。

    「恩人?」易巧手笑了笑,「他才是我的恩人,若非是他,我根本活不到今日。对了,你管我叫易婆婆就好了。」

    冷如霜看了看水中月,若无其事地说,「先前我派易婆婆出去办些事,现在她回来了,我也可以安心了。」

    水中月闻言一怔,耸然变色,顿时心凉了一半。这也难怪了,毕竟对方武功看上去不弱,又跟她相处多年,说不定早比家人还亲,自己终究是个外人,就算救了她再多次亦不被信任。他眼神难掩失落,但仍挤出笑容,「冷姑娘所言甚是。」

    冷如霜注意到他脸上细微的变化,美目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垂首不语。她盈盈转身,朝易巧手微一欠身,「易婆婆,你刚回来不久,先下去歇息。」

    易巧手微微一笑,明白她有意支开自己,点头道:「我先告退了。」话音甫落,她沿着原路走下楼梯,咚咚数声后,儼然走远了。

    冷如霜别过俏脸,一双秋波明眸深深注视着水中月,板起脸孔,「你莫以为我不信任你,人多必是好事,我并没有因易婆婆回来便忘了你的恩情。」

    「我、我没有这么说。」水中月面色尷尬,期期艾艾。

    「你用不着骗我。」冷如霜轻抿薄唇,绷紧俏脸,「你的眼神早说明一切,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若不信你,昨晚便不会自愿当饵。」

    水中月闻言汗顏,冷如霜所言合乎情理,令他不禁懊悔自己方才因桂花糕一事感到失落,霎时间失去了自信,这才妄自菲薄。仔细一想后,他忽觉自己气量太小,不由得暗自咒骂起自己。

    水中月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復昔日自信风采,沉声道:「你说得对,我方才太小心眼了,我应该信任你的。」

    「你无须自责。」冷如霜摇了摇头,凄然一笑,「没有人天生便彼此信任,这都得靠时间累积沉淀。」

    「我们现在算互相信任了吗?」

    「那便要看你怎么想了。」冷如霜意味深长地说。不等水中月答腔,她望向周围陆续划来的渔舟,温婉地说「时候差不多了,该出门了。」

    「好!」水中月应声。

    她仰起俏脸,眼波流动,嫣然一笑地说,「对了,我差点还忘了这事。」她从长几下取出一只朱漆锦盒,水中月本以为里头藏有甚么稀世珍宝,结果掀开后竟是一张样貌丑陋的人皮面具。

    「这是甚么?」水中月微一错愕。

    「你外表看起来不像马伕,容易惹人起疑,你戴上这面具吧!」冷如霜话语讲得含蓄,其实是水中月的脸长得俊美,身材精壮,若旁人知道自己身边有如此男子,间话一传,只怕自己是哑子吃莲,有理亦说不清。

    水中月没多作揣测,不假思索地戴起面具,面具轻如帛纸,里面触感柔顺,外层摸起来像丝绸,富有弹性,戴起来毫无窒碍。冷如霜美眸瞥去,戴上面具的水中变得奇丑无比,令她心情五味杂陈。不过,反过来一想,除了自己跟易巧手外,再没人见过水中月的真面目,反令她有种优越感。

    下过雨的空气甚是新鲜,江水烟波,柔柳飘盪。良久,两人来到岸边柳树下,易巧手早将一辆双轮马车备妥。水中月伸手摸了摸前方两匹赤红良驹,鬃毛梳剪整齐,皮肤如镜,光滑柔顺。

    冷如霜步入车厢,水中月放下一卷珠帘,独自一人坐在辕座。他手握韁绳,挥起长鞭,但闻马儿嘶鸣一声,车轮滚动,马车驰行。水中月不諳地形,冷如霜似如新鶯出谷,珠落玉盘的喁喁细语不断透过帘幔传来,拜其所赐,水中月忽觉这份工作不仅非枯燥乏味,反倒很有新鲜感。

    青城倚山靠江,尚且繁华,屋瓦连云,鳞次櫛比,刚开张的市肆喧嚣不已,街道摩肩擦踵,很是热闹。穿过坊间车马道,东拐西绕,他们终于抵至北辰镖局。刚想转去门口,冷如霜突如出声遏止。

    过不多时,三辆精美装潢的马车依序停靠,一共走下十馀人,其中包含昂然而立的魁梧大汉,梳着双螺髻的青裳ㄚ鬟以及三名英姿颯爽,年轻俊俏的少年。水中月双目闪过寒芒,背倚车厢,低声道:「莫非他们是青城四公子?」

    「你猜得不错。」冷如霜沉吟半晌,微一点头道:「他们差不多入席了,我们此刻进去,便可省了门外寒喧。」

    水中月应诺一声,旋即将马车驶向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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