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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有心

    薏仁红豆粥,口蘑疙瘩汤,文思豆腐花,山药樱桃rou,还佐以几道清爽小菜,外加精致的点心几小碟,红白绿黄橙,甜甜咸咸,应有尽有,百川一样一样放,几乎摆满了整张桌子。

    “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他微微一笑,看着她眼中微露的讶异,只觉得这一夜未眠很值得,“就算不喜欢的话,也多少用一点,”他将筷子递过来,“下次,我会先问问你想吃什么,再准备。”

    “谢谢,你有心了。”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再没有胃口的人,面对这份心意,都会动容。就算兰珊厨艺不佳,也知道这样丰盛的一桌吃食,没有两三个时辰的工夫,决计做不到。她对百川说,他有心了,是发自肺腑的。

    她才是,没心的那个啊……

    少女心里的负疚感越发沉重,面上却勉强扯出笑容,举箸迟疑,不知道把筷子先落在哪一样上才好。

    百川看得出她笑容背后的落寞,暗道她大概是担忧此时离开的青宇与若谷。

    他们三人之间的师徒缘分这么多年,他对那两人的性格都很了解,观之方才师傅的表情,远不是昨日他送兰珊回来时的那般……深沉愤怒和压抑克制了,想来应该是……想通了。若非如此,以师傅一贯是非分明的个性,断不会他自己还抱着兰珊,便叫若谷近她的身。

    师傅的转变,真是令人惊讶。不过换作是他,似乎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样也好,师傅修为强大地位超然,既然能几十年如一日地爱剑成痴,如今肯这般为兰珊让步,显然也是动了真心,奔着长长久久去的;师弟虽然年轻,但性格清耿赤忱,这些年因着炎煞之气的孤僻都能因她化解,早在李家镇的客栈里,便当着他的面对兰珊表露了心迹——有他们这样地爱她,她会幸福的。

    而他,作为师傅的大弟子,作为师弟的大师兄,自然能够常常见她,日日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许能在这二人都不曾注意到的细微末节上,为她锦上……添花。

    能够这般近在咫尺地看顾她一生,于他也已经足矣。

    百川默默想着,面上微笑不变,轻缓了语调,“不用担心师傅和青宇,他们只是需要谈一谈。”换作是他,恐怕也会和对方约法三章。毕竟,他们将要分享的是她,而谁不想独自拥有她呢?不过是因为都太喜欢她,所以才肯退一步。

    兰珊疑惑地看过来,愣了一下才明白,百川是在宽慰她。

    其实,她知道凌若谷是真的很尊敬青宇,而方才青宇也答应了她不会为难凌若谷,且他们都已经接受了彼此的存在,那就算谈得不愉快,应该也不会到打起来的地步。

    百川……这个傻瓜,她明明……明明是觉得对不起他……

    她心里酸酸的,眼睛也跟着发涩,还未反应过来,一颗颗泪珠已经滚了下来。

    “啪嗒啪嗒……”晶莹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桌上,摔得粉碎。

    她真的很讨厌自己这个样子。

    心狠,却又不够心狠——可这样的心软有什么用呢?

    再软的刀子,戳心窝子也还是伤人。

    对谁都没好处。

    百川发觉她哭了的瞬间,就心中一慌,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忙托住她的脸抬起来认认真真地问,“怎么就哭了?他们真的没事的,我保证。”温暖干燥的手指轻轻拭去她的泪水,他低头轻声哄着,“不哭了,不哭了啊……再哭就更没胃口吃饭了。”

    兰珊不理,也不出声,就那么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一个劲儿地掉眼泪,苍白的双颊因为情绪激动而泛出丝丝病态的嫣红,她哭得整个人直抖。

    “真的,你相信我。我了解师傅和若谷,我保证,他们不会起多大冲突的。”她的眼泪太多,流过他的指尖与掌心,仿佛浸透了肌肤,混入血液,一路流到他的心里,烫得他心疼。

    可他的劝慰听在兰珊耳中,更像某种代表着她谋划成功的嘲讽。

    看啊,她多厉害,到这个地步了,百川都没有怀疑过她一丝一毫,只一心一意安慰她,她的计划……可真成功啊!

    百川轻柔地抚着她的背,缓解她因为不肯哭出声而有些困难的呼吸,“这样吧,我传音给师傅,请他和青宇回来。他们陪你吃饭,你先不哭了,好不好?”

    “不要。”她鼻音颇重地回答。

    “那你怎样才能不哭,告诉我,好吗?”百川问,“这种哭法太伤身了,他们回来知道了,会心疼的。”

    兰珊本就有些晕眩,此时情绪上了头,有些话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他们会心疼,那你呢?”

    百川正捧住她脸颊为她抹泪的手顿时一顿,又是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他的指尖上,碎成几瓣。

    “我当然,也会心疼的。”他苦笑,满心的爱意最终只化成一句平淡到近似祝福的话,“我希望你好好的,一直开开心心的。”

    兰珊咬着唇,几乎要将唇瓣咬出血来。从来灵动活泼的双眸闪过一股百川看不懂的压抑,最后凝聚成某种向内扩散的狠意,与恨意。

    这一瞬间,她恨她自己。

    “怎么了?快松口!”百川看她那样狠地咬着唇瓣,登时想用手指阻止她近乎自残的行为。

    兰珊偏过脸去,“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说给我听,别跟自己较劲。来,让我看看嘴唇怎么样了?”百川仿佛不会对她生气,只是小心翼翼观察着她被咬得有些红肿的唇,剑眉轻皱。娇艳如桃花瓣的红唇上,有着一排泛出血丝的细小伤口。他心疼,却又不忍心责怪她,只得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看见那红唇一张一合,语气里有酸楚,也有痛楚,“我不能告诉你。”

    不是不想,是不能。百川觉得奇怪,抬眸对上少女双目的瞬间,她却躲开了他的视线。

    她有什么秘密吗?

    或者,她与师傅和若谷之间,约定了什么?是他这个“外人”所不能知道的?

    百川摁下这个令他难受的猜测,没有刨根问底,只是静静抚着她的背,等她情绪平息后,再默默按照她爱好偏甜的口味,盛了半碗红润软糯的红豆薏米粥,放到她手边,用调羹轻轻搅了搅,“尝尝这个,正巧我添了龙眼蜜,能助眠,待会儿让你也好睡些。”

    兰珊也正想赶紧让自己刚刚情绪失控的一段翻篇,虽还有一点抽噎,却也配合地端起碗来吃了几口,粥的温度正好,红豆绵软如沙,薏米入口即化,甜度也恰到好处。

    “好吃。”她轻轻说,低头继续吃了几口。

    百川松了口气,实在担心她此刻还会任性,说不吃便不吃了。若是以前,她不肯吃药,他还能想点办法半哄半逼的,如今却是一点也舍不得逼她,若是她不听哄,他恐怕要无计可施了。

    他又拿了一双筷子替她夹菜,把握着一小口的量,都让她先尝一尝,若是她柳眉轻展,他才夹第二筷子。就这么他选她吃,百川如同精心喂养一个娇气的娃娃一般,好不容易才看着少女吃完了一顿饭。

    “饱了。”兰珊放下碗筷,许是食物的慰藉了肠胃,也让她的精神饱满了一些,她转头看向他,忽然想起来,“你吃了吗?”

    百川一怔,展露笑容,“吃了。”

    “真的?没有骗我?”兰珊的眼睛与鼻尖都因为方才的哭泣而发红,此时狐疑侧头的动作如同一只警觉的小兔子。

    “我……方才在厨房吃了一点。”百川对于她提到的“骗”这个字十分敏感,但是刚刚话已出口,他只好往下编——也不叫完全瞎编,他的确在烹饪每道菜时,都会先尝一尝口味。积少成多,也算“吃了一点。

    兰珊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看没看出来他偷换概念,反正她端过除了他夹菜就再也没动过筷子的几只碗碟,“轮到我陪你吃了。”

    她如法炮制他之前的做法,百川哭笑不得之际,又有些难言的感动。

    “你休息会儿吧,我自己吃。”他劝她放下夹菜的筷子。

    “是我选的东西,你不喜欢吃吗?”兰珊反问。

    只要是你选的,我都喜欢。这样的话,他不可以说,也不能说,“你想多了,”他只能否认,“我就是怕你累。”

    “你做了这么多吃食都没叫累,我动动筷子罢了,累什么?”兰珊破涕为笑,仿佛他说的话太傻气又有趣。

    百川欣喜于他们之前疏远的关系,在一步步缓和,可又担心这样发展下去,他会控制不住内心丑陋的、想要得到她的欲望。

    “兰珊,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他狠狠心,试图用言语拉开两人的距离。

    兰珊又夹了一小块绿豆糕放在他碗里,眼神低敛着没叫他看清,语气也仿佛漫不经心,“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爱你。

    因为,你是我的meimei。

    因为,我想对你好。

    哪一句都不能说出口。

    百川笑了笑,避重就轻,“理因如此。”

    兰珊抬目看向他,微红的眼眶中,眸子黑得如同被水洗练过一般,话语中的锋芒随之而现,“你说的,是什么理,又是什么因?”

    百川震惊又动容地看向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不能说实话,也不想骗她。

    既然走了meimei那一步棋,这样的问题她就不该问的。兰珊明明知道,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地问了。

    “算了,当我没问。”她望着沉默不语的百川,忽然笑了笑,觉得自己这样真是没意思。

    “兰珊,你……”百川几乎是下意识地放下筷子,想去牵她的手。

    “兰珊。”青宇回来了,凌若谷也紧跟其后。

    百川收回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