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前兆
山中不知年月,蒋雾早上起来浇浇花,中午吃过饭午睡,下午又去逛院子,日子逍遥得跟神仙一般。 陈灵灵在公司却是苦不堪言,每天睡前都会跟蒋雾抱怨一天发生的事,并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蒋雾也想早点回去,山上日子虽潇洒,同时也闷,况且除去佣人跟保镖,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人住着,偌大的宅院,沈默回来晚她就觉得瘆得慌。 沈默跟老爷子在书房里议事,照顾奶奶的任务就落到她和温啉身上。 自上次对峙完,蒋雾很少见到她人出现。 依旧是披着笑面虎的皮,人前人后都保持着得体举止言谈,但老夫人不喜温啉靠近,无论喂饭还是推出去散心,总是耍脾气闹事,所以大多数是蒋雾在打理。 老夫人喜欢到各个花园晒太阳,蒋雾跟她单独相处时,总是偷偷把头轻伏在老人膝盖,让老夫人的手搭在自己脸颊,就像外婆在世时那样。 春风带寒,蒋雾从轮椅后取出绒线帽给老夫人戴上,给她理鬓发时手突然被握住,侧头看,发现老夫人竟能抬起手。 蒋雾骤然一喜,忙握住喊“奶奶”。 老夫人依旧没反应,手劲却是微用力了些,指着一个方向要到那边去。 晚上把这件事告诉沈默,沈默同她一样惊讶,再三确认问。 可第二天晨检,沈老夫人又一动不动恢复往常的痴呆样。 医生并未表示老夫人现在能动,并告之不可急于求成,也不能过于激动,恢复得慢慢来。 老爷子跟沈默神色黯淡不少,蒋雾听完也产生怀疑,但事实就是她亲眼看到并感受到了奶奶握自己的手。 温啉把粥端上来,安慰道:“老夫人能彻底醒来就是好事,剩下的交给时间。” 老夫人孩子气瞪了温啉一眼,扭头噘嘴不吃,温啉汕汕一笑,把碗交给蒋雾。 老爷子拄着拐杖坐在一旁,若有所思想着什么。 沈默下山一趟,傍晚时刻又赶回来,蒋雾看他近日皱眉浮躁,不由得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彼时沈默正在阳台点烟,腾升烟雾缭绕周身,熏得他微眯眼,山头半残暖光斜照在侧,整个人渡上淡淡光圈。 他灭掉烟,挥手散开味道,把妻子拉进怀里抱着,装作训斥道:“乱想。” “女人的直觉最准。”这句话是陈灵灵说的,但不可否认是一句真理。 沈默把下巴搁在蒋雾头顶,相拥着看山头半边落日。 手上那批军火被拦在P港,贸然运进来可能会引起警方调查,但如果不运,买方那边不好交接。 沈家之前也陷入过类似的困境,那时还年轻且社会混乱,沈家祖先直接带着人从港口硬劈开一道口子强运进内地,背水一战虽损失不少人,但也因此获得第一桶黄金开启沈家后面基业。 沈家背后利益链涉及不少脏东西,爷爷上位时就极力拉开,想给后代脱离见不得光的事,路途皆顺,直到温啉带着沈默出现,又给沈家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风平浪静后,沈默越辈继位,自此一段家族史沉寂进时间流里。 数代人的努力让沈家在历史洪流站稳脚跟并逐步走上正轨,老爷子是万不会让沈默再胡来进浑水搅合,所以才要他尽快处理了那批军火。 其实只要爷爷下山出面打点一番,事情会顺畅许多,只是这样一来,往后许多事还要依靠老爷子,这意味着沈家还不能完全由沈默做主。 最重要的是,他很大重心都偏移在蒋雾身上,恨不得把人拴在身边片刻不离。 爷爷说得对,蒋雾既是他的盔甲,也是软肋。 但若命中无她,犹如走尸。 沈默轻吻妻子黑发,发上淡淡的玫瑰花香浸入鼻,他喜欢这个味道,蒋雾身上的味道他都喜欢,能让人平息浮躁汲取安宁。 “最近照顾奶奶辛苦了。” “这些都是身为后辈应做的,反倒是你,跟爷爷整日整夜泡在书房里,你熬得了爷爷老了可不行。” “温啉…有没有为难你。” 蒋雾摇头,“你忘了,我可不是受欺负的料。” 沈默宠溺一笑,“是啊,你可是凉镇的混世魔王,没几个人敢来惹。” 怀里人明显一怔,沈默意识到自己无意戳中了蒋雾内心痛点。 他一直没问,自己被迫离开后她跟外婆的生活,外婆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之后她一个人去了哪。 同样蒋雾也没问过沈默,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俩人稀里糊涂迅速领了证,却心照不宣自动过滤掉没有彼此的那几年。 只当是,好久不见。 痛苦终将随时间流逝成为一道淡化的伤疤,最终无痕无印。 “老婆,给我一个婚礼吧。” 沈默语气很轻,轻到不敢说出口。 他承认自己混蛋,在病发时候强占了蒋雾,也不顾人意愿硬扯了证。 他以为蒋雾会恨,所以一直不敢试探她心中对自己的感情。 蒋雾是恨,但也恨不起来,对沈默冷言冷语几天后逐渐接受这个现实,但提出了不准对外界宣扬这个条件,加上温啉有意无意阻挠,俩人婚礼也因此耽搁。 沈默有严重的失眠症,蒋雾出现在身边后变得安稳许多,这几天却一反平常,失眠外还会有极大的恐慌感,好几晚都反复惊醒。 他清楚这是灾祸来临前兆,也有内心深处滋养的邪恶作祟,他太害怕蒋雾离开,所以是近乎哀求妻子,给我一个婚礼吧。 我们会在仪式上由天地见证,无论祸福都会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全世界都将知道你只属于我一人。 纵然年华逝去,你我不再存世,百年后也会同于一棺。 蒋雾望着消匿山头的残阳,天际晕染呈现墨黑色,像极了外婆去世那一天,她也是这样一直在门口守着,直到日头落山,暮色昏暗。 外婆不是自然逝世,而是意外身亡。 这个意外,要了蒋雾半条命。 “年前送去给邱远的那份紧急文件,我不小心看到过一些内容。所以沈默,你不用解释,也不用隐瞒,我知道,你即将要离开一段时间,对吗。” “是。” “我跟你一起去。” “你在家等我,听话。” “那我留在山上照顾奶奶。” 沈默犹豫斟酌一番,留在山上是最好的选择,在北城,爷爷就是镇山王,没有哪里比得上半月弯更安全。 但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如今温啉没有动静,爷爷对蒋雾又是态度不明,如果真要不择手段把军火运进来,他必然顾及不上蒋雾,暗地里冷箭难防,他不放心妻子一个人。 “我知道你会反对,但我真的…真的好想外婆,”蒋雾有些哽咽,“她手心那颗痣,跟奶奶的一模一样。巧合也好,命运也罢,就让我自欺欺人尽一尽未完的孝道。” 沈默抱紧妻子,心疼吻住她的唇,不再言语。 她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剩下的交给他解决。 凌晨四点,晨昏省际,天已微露出蛋白,灰蓝色穹隆从头顶开始,变成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淡淡青烟。 沈默帮蒋雾清洗完情事后的黏腻,等到她安然入睡才赶到祠堂。 沈老爷子拄着拐杖在正堂等着,面前是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沈默穿着黑色皮风衣,凛冽山风把衣摆吹得飒飒响。 沈家世代脉传皆有规矩和指定人选,列祖列宗不接受外来不纯血脉,这里也没有他诚心要跪的祖先,但还是单膝曲下,身板笔直挺着。 他跪的是沈老爷子,为的是自己妻子。 “爷爷,沈默自知坏了规矩,事因我起,自会处理干净给您一个交待。但家妻孱弱,望您能施以援手多加照顾。” 沈老爷子接过佣人点燃的香虔诚叩拜,“家不合,万事休。况且你也为那丫头做好了万全措施,何须我这把老骨头cao心。顾好自己平安回来即可。” 邱远在沈宅门前候着,身后是沈家暗地里收买的退伍特种兵。 待沈默落进后座,邱远关上车门走到副驾驶处,临上车前,故意停顿几秒,眼睛瞥向沈宅内院。 “放心,他很好。” 沈默闭眼养憩,看似平白无故说出的一句,只有邱远明白话中之意,于是颔首示敬。 车队沿着山路悄无声息驰骋,直到在山脚弯下消失不见。 温啉跪在牌位前,手中佛珠随默念佛经转动,最后一遍经文念完,才扶着膝起身。 跪的久,腿上麻,佣人上前搀着她小步走。 “大夫人,少爷已经下山了,不过……” 温啉看着门口多出来的“贴身保镖”,止住佣人剩下的话。 山头升起一轮红日,金灿灿的,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