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乌苏娜再赠燧发枪，李承芳洒泪临别场

    回到曹府后，乌苏娜是一刻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待，她实在是怕那个梦，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直接招呼仆人收拾家当行李，却发现庭院里摆着好几口红木大箱子。

    管事谷忠解释道：“这是适才万岁派宫里给老爷送的礼，什么也没说，放下就走了。”

    曹谨行打开一看，多是纻丝披红、金花银锭以及珠宝首饰，他明白皇帝的意思了。盖上盖子后，叫谷忠和御赐之物一起收拾。

    乌苏娜嫌弃得很，“公公，这些东西可以扔了吗？”

    曹谨行耐心回她：“不行，御赐之物必须带走，以免多生事端。”

    之后曹谨行把曹府仆人都叫到庭院里，人群中不乏在府伺候多年的老人，他神情更柔和些，“各位，我不日将会离开大明，前往另一片土地，就是你们乌姑娘口中的小弗朗机。”

    此话一出，人群沸腾，众人心情神色不一。拖家带口的在担忧以后怎么办，孤身一人的则在想曹谨行会不会抛下他们。

    曹谨行只看一眼就明白众人心思，他轻咳一声，待重归安静，继续说道：“小弗朗机距离大明很是遥远，不仅要翻山，还要越过重重大海。今日我会把身契归还各位，每人发五十两银子，若有愿随我前去小弗朗机的，那就留下，若不愿，领了银子就可以离开。”

    说完曹谨行也不再看他们，转身进了内室，留他们自己思考犹豫。

    乌苏娜骨头一软又靠在曹谨行怀里，撅嘴道：“小弗朗机也没有很远，否则我当初怎么一个人就来找你？”

    曹谨行把她扶好，叫她坐自己腿上，这才对她说：“他们又不是你，哪有你的神通？利弊我自然要给他们说清楚。”

    乌苏娜靠在他怀里轻轻笑道：“神通？公公又在逗我。我可不是当初，听不懂你揶揄，我的京话已经很好了。诶！我突然想起来，公公你会小弗朗机话吗？”

    曹谨行点头，“会啊，否则当初我也不会去吕宋见你。”

    乌苏娜眉眼耷拉，失望道：“原来公公会说！我还以为我终于能教你一件事了…”

    曹谨行揉揉她的脸，“会说是会说，可是哪里有你一个小弗朗机人说得好？且我好多年没说了，早就生疏，还要乌老师你好好教我才是。”

    这称呼让乌苏娜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那是肯定。”

    待他们温存完毕，仆人家丁也都做好选择。曹谨行一看，有些出乎意料，除了少数几人离开，剩下全部都要随他去小弗朗机。

    “跟着老爷和姑娘心里踏实，而且吃穿也不愁。不就是去小弗朗机吗，有什么不敢去？”

    曹谨行只是微笑点头，心想这里才是龙潭虎xue，过不了几年，天下就会大变，等那时就晚了。

    乌苏娜看那府医也在其中，她笑着上前打招呼：“老杨也一起走？”

    府医对她恭敬作揖道：“和老爷姑娘有饭吃，而且我也不想再去外头坐诊了。”

    乌苏娜抬起下巴，满意道：“别人就算了，你必须和我们一起走，万一公公又…不是，你几次为他诊治，更了解些。回去把你的夫人也接上一起走吧。”

    府医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虚汗，怎么每次姑娘和他说话，他心里都慌慌的。他实在是怕这位，答应后赶快脚底抹油溜了。

    这时曹谨行走到乌苏娜跟前，只是握住她的手，什么也没说。

    乌苏娜抬手理了理他鬓角的碎发，“公公，以后就把头发披下些好不好？就像你当初第一次见我那样。你不知道，海风吹起你的头发时，有多好看。”

    曹谨行直接取下发簪，黑白相间的发丝瞬间如瀑倾泻，“我现在也不必守着宫里规矩，以后都随你，只要你开心，我就愿意。”

    乌苏娜睁大眼睛，他的公公，永远都这般漂亮。

    曹谨行见她不说话，双手捏住她的臂窝，直接抱起她在空中转了一圈。旋起的风让他们的发丝短暂交缠，乌苏娜彻底开怀大笑：“公公，你要把我惯坏了。”

    曹谨行轻轻放她下来，笑里带着无边宠溺，“有吗？我还嫌不够。”

    待他们出发，也是几日后了，只是刚出皇城，便听到一声带哭腔的呼喊。

    “曹公！”

    曹谨行回头望去，见是李承芳、宋晋、王文政、王永祚和颜娘子。

    这几天他刻意不去想，就是他无法面对离别。他绝不能再让乌苏娜等待，可是他也无法带上友人一道离开。

    李承芳见他转身停住脚步，几步跑到他跟前，激动地直接抱上去，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瞬间侵湿了曹谨行的肩膀。

    曹谨行拍拍他的后背，无奈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从前那样，这叫我怎么放心你。”

    李承芳眼泪止不住地流，“曹公，您要走了，您就要走了……”

    曹谨行分开他，叹一口气：“我走后，就拜托你照顾大家。”

    这次李承芳再没有说自己不行，他哭着点了头。曹谨行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他，“擦擦脸，我可不想最后瞧你，你还是哭着。”

    李承芳接过手帕，破涕为笑：“曹公，我不会辜负您所望，一定顾好大家。”

    安抚好李承芳后，曹谨行这才看向宋晋他们，他不知该如何张口，还是宋晋先说了话：“谨行，去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曹谨行摇摇头，欲言又止，“能辛苦什么，宋公…我…”

    宋晋低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自责吗？你能把自己捞出来已是不易，我们几人，你已照顾太多。以后的日子，就是属于你与乌姑娘。离了这里，就再不要为这里的是非烦恼，我们永远是想你们过得更好。”

    曹谨行咽下所有，只点了点头。

    王永祚一如往常笑得肆意，只是说出的话远不如他神情一般洒脱，“谨行，我真是有些羡慕你能出海。等你出去，把我们没见过的，都替我们好好看看。”

    曹谨行垂下眼去，神情落寞，他忍住泪水，点头答应了王永祚。

    颜汝玉拉起乌苏娜的手，颇为不舍道：“小乌，在京城时，你就该多来府里找我，以后也没机会了。不过你终于回家，我也为你高兴，我还给你准备了些点心小食，知道你喜欢。”

    乌苏娜咬了咬嘴唇，喃喃道：“颜jiejie…你…你…”

    颜汝玉摸摸她的脸，笑道：“我怎么了？今天是最高兴的一天，难不成你也要学承芳那孩子落几滴眼泪？”

    乌苏娜一把抱住了她：“颜jiejie，我以为离开大明是开心的，可我还认识了你们。世间的人和事，总不能求得两全，自小我以为我无所不能，长大才明白，原来还有那么多的遗憾，我都无法填满。”

    颜汝玉抱着她，摸摸她永远耀眼的金发，这是她最后一次再见这个漂亮灵动的孩子。她放柔了语气安慰道：“小乌怎么也学着伤春悲秋？我印象里，你面上可从不见惆怅。我们也会好好的，你不必担心，放心带着谨行回家。”

    乌苏娜终是红了眼眶，此时她内心已经有了一个决定。她绝不让这次成为最后一次见面，而这个决定，她连曹谨行都不给说。

    向来面如死水的王文政，这次面上终于有了松动，他的嘴角勾起一点点弧度，用那还是再平淡不过的语调，说着祝福：“曹公，我为你开心，你终于还是出去了。”

    曹谨行露出个笑来，掺着即将分别的伤怀，“文政，多多保重。”他又对众人郑重作揖道：“一路以来，多谢诸位扶持，谨行永不忘这份情谊。望诸位善自珍重，珍重……万水千山，谨行就此别过。”

    乌苏娜深呼一口气，眼神透出一股子坚定来：“各位，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她伸手指向泪痕未干的李承芳：“尤其是你，李承芳！你总给我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给我好好活着，听到没有？”

    李承芳纳纳点头，这时候他才暗恨自己为什么就是练不好武功，真是丢死人了。

    乌苏娜从腰间拔下一只燧发枪，拿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就放在他手里，语气不容拒绝：“你要是敢不要，我就打你一顿！”

    曹谨行也笑了，他劝李承芳道：“拿着吧，你呀，弱不禁风，是要多一道保障。”

    李承芳还是接下了这把小巧精致，同时杀伤力巨大的燧发枪。他双手紧紧握着，对乌苏娜扬起笑脸，他的垂泪眼，一笑眼角更弯，就像浅浅斜月一样。

    “谢谢你，乌姑娘，这是你第二次送我武器，看来我真像曹公说得那般弱不禁风。我会好好珍惜，更会好好活着，毕竟我还要照顾大家呢。”

    待曹谨行转身准备离开时，宋晋最后叫住了他，宋晋只说：“谨行，此去小弗朗机，切莫再回来。无论是为我们，还是为了那位。”

    曹谨行身躯微微一震，惊讶望向宋晋，他是不会再来，只是这话，就像明白他那个梦一般。

    “不会，诸位保重，谨行就走了。”